第22頁 文 / 岳靖
她是個幽雅的人,也許獨來獨往,卻不過分自我主張。
她是卞喆林學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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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生的生活是熱鬧、愜意的。那晚「家聚」,我一時疏忽,忘了女捨門禁時間,只好去借住「家族」學姊在校外租賃的套房。當晚,一時疏忽的不只我,還有你。
你忘記帶鑰匙,午夜十二點,站在廊道入口大門,喊人幫你開門。時間很晚了,人情淡薄,根本沒人理你。我正好把晚上和學姊吃宵夜留下的垃圾,拿到外面,於是你看見了我。
我是你的救星,開了那道迎進你的大門。你非常感激我,說幫你省了找鎖匠的三百塊,明天請我吃飯。我很好奇,你將如何開啟裡面這道門,進入自己的套房,這三百元還是得花吧。於是,你說你從來不鎖門。你對人都是敞心敞肺的,從來是別人把門鎖起來,讓你進不來。你需要像我這樣的開門人……
然後……
你我在一起了。
你是建築所的宋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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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喆林學姊同一屆,兩人都在校園裡待了很長的時間,但在這個有近萬人口的校園,你們誰也不認識誰。
那一天,你我決定同居,到校外尋找更大套房。你撕了一張公寓大廈廣告單,說那邊不錯。我說不好,那邊鬧過命案。在學近三年,我聽過很多該注意的事。你卻一點也不在意。
哪裡沒死過人,如果怕,晚上將我抱緊點。
你我搬進了那棟公寓大廈。
一個禮拜後,我發現喆林學姊竟是你我的鄰居。
那晚,你在建築系所正為成果展忙碌,沒有回來。我果然怕,我不敢一個人待在大房子裡。
你總是說你聞到特殊的香味,在校園裡,你為這香味駐足回首,從沒尋出來源。你說那味道像萱草,你那條失而復得的圍巾全是那股味兒。我覺得你神經質,校園裡,你我常走的路線,開的是杜鵑花,我從不知有什麼萱草味道。住進這房子後,你還是這樣說,說這兒那股味更清晰、更常有。
我一個人在家,討厭想起你這樣說。這讓我感到不安,無計可施,我去按了喆林學姊的門鈴。
喆秫學姊開門瞬間的驚詫,更加深我感覺她適合一個人。我打擾了她,像個無禮的傢伙揭露了她的秘密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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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時候開始,只要你沒回來,我就去按喆林學姊的門鈴。
喆秫學姊會為我開門,讓我睡在她身側,雖然沒有在你身邊溫暖,但是我安心了。
月22日晚上,你打電話告訴我你不能回來,我說那我到喆林學姊那邊,你沉默了。在這之前,你遇過喆林學姊幾次,你們誰也不認識誰。我提及喆林學姊,你老是無語,彷彿想不起她就是你我的鄰居。
那一晚,我躺在喆林學姊身邊,喆林學姊突然開口問我,知不知道月22日是什麼日子——
月22日,我不知道。這是什麼特殊日子嗎?
是一對名叫林久安、林千安的龍鳳胎的生日。
林久安、林千安……我模糊的記憶裡,似乎在哪看過這兩個名字。
那是幾年前吧,我還是個考生,或者念高二?
喆林學姊大四那年,鄰居正是你我這樣,一男一女的同居情侶。不同的是,他們是兄妹。
在你我之前,只有喆林學姊知道這對龍鳳胎的秘密。
他們是一對出色的兄妹。剛搬到喆林學姊隔壁那天,喆林學姊便被林久安明星般的外表給吸引。喆林學姊說久安很帥,但是他眼裡只有自己的妹妹千安——這個與他在母親的子宮裡就緊緊相擁的女人。
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他們班上的同學都說他們是「真正的班對」——
他們是一對出色的兄妹,若不說兄妹,他們便是最完美的情侶。他們出生就相戀了,想的、看的都是彼此。
他們一起參加百貨公司辦的情人節活動。久安抱著千安站在冰塊上,兩人親密接吻,沒人知道他們不是情侶,他們比任何一對參賽情侶更像情侶,他們贏了一萬元獎金,找喆林學姊一起慶祝。
喆林學姊坐在餐桌邊,吃著情人節蛋糕,看著她仰慕的久安,看著千安無預警地吻久安……這個奇異的情人節,他們看著租來的老片子《豹人》,誰與誰是情侶
喆林學姊終是明白了久安與千安的關係。她應該是傷心,無奈的。她跟久安成為情侶才是正確的,但他們不可能。不可能的,在一起,可能的,卻永遠不可能。愛情毫無道理。久安眼裡只有千安——
有人說,龍鳳胎是由殉情情侶投胎的,因為前世為情所苦,這輩子當兄妹或姊弟,親情關係是任人切不斷,手足情誼是一輩子的,不會受任何折磨、阻礙。
對林久安、林千安而言,這說法才是折磨,阻礙。他們要的關係,哪是任人切不斷的、哪是一輩子的?
這種關係要是讓人知道了,他們就得背負罪惡。
喆林學姊以為她能疏離,能不再與這對兄妹有交集,但她走不開。久安說她的名字像一對龍鳳胎,注定當他和千安的朋友——分享他們關係的朋友——唯一的、真正的朋友。
千安傷心流淚地告訴喆林學姊,耶誕夜子時,學校的鐘樓會敲一百下,數對了,許的願望就能實現。她和久安每年都去數鐘聲,每年都數對,但是他們的願望永遠都不會實現。喆林學姊怎麼可能不理這對龍鳳胎,這樣的關係太沉重、太秘密,她拋也拋不下,反倒越來越緊密。一段愛情,無論如何都希望有人見證。喆林學姊常被他們拉著這邊玩、那邊玩,參與了龍鳳胎喜好的事物。久安喜歡吃燒烤、火鍋,幾乎成精,嫌店家賣的不道地,不夠味,便自己買烤盤爐具回住處,夏天辦烤肉會,冬季到了,更添購銅製煙囪火鍋,燒炭吃酸菜白肉鍋。火警警報器檢測,線路沒接通,管委會拖著這事,也就方便他們吃道地的煙囪火鍋,從無驚動大樓管理員。
那年的月22日早晨,喆林學姊出門上課前,遇見久安與千安剛從外面回來。他們手牽手,與喆林學姊寒暄幾句,笑著向趕著去上課的喆林學姊道別——那是喆林學姊最後一次看到這對龍鳳胎。
幾天之後,喆林學姊忙完系所國際研討會的事,回到住處,看見警車、救護車停在大樓前。管理處有人在說,一氧化碳中毒……兩個都死了……如果不是管委會要去修警報器線路,可能還不會發現……聽說是雙胞胎兄妹在慶祝生日,燒炭吃火鍋……
那對龍鳳胎就這麼消逝了。
是意外!我想起了,那年在報紙上看到的兩個名字。那場意外帶走這對兄妹的生命……
喆林學姊說,不是的,不是意外,是故意!他們是故意的!
久安、千安的關係像是面對惡獸,走在荊棘斷崖邊,雙腳是血,只能往下跳。
Incesttaboo,他們怎能不往下跳呢?那麼多現實在逼迫,他們當然絕望。
如果是意外,喆林學姊也會在裡面。但那天,久安不像每次要吃火鍋時,一定拉住喆林學姊這位座上客……這對兄妹絕望了,打定主意在手腕系紅繩,用他們的方式永遠在一起。那紅繩,只有喆林學姊看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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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你回來了。在房裡找不到我,於是你按了喆林學姊的門鈴。我一夜無眠,身上有特殊的香味,你說是萱草的味道。
月23日,在你我的房子裡,那個餐桌、那張沙發,我似乎看見那對龍鳳胎。
那是喆林學姊第一次和你說話吧,她說你我看起來像一對兄妹,住在她隔壁的兄妹。
我問你記不記得我入學前,那對龍鳳眙兄妹意外身亡的新聞?
你不記得,說學校有發生過這種事嗎,就算有,也不必要記。人要記得快樂的事,像你我這樣。
喆林學姊撿起你落在地上那條失而復得的圍巾,說有兩個字母——
J、S。那是你的名字縮寫。
喆林學姊怎麼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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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24日,這個耶誕夜特別冷。你牽著我的手,像前兩個耶誕夜一樣,到教堂前數鐘聲。你是「人來瘋」,在這樣使人容易激情的時刻,總會把圍巾往陌生女子身上套,對人大喊「耶誕快樂」。你說你那一年,就是這樣弄丟圍巾的。你我一起過的耶誕夜,你沒再弄丟圍巾,因為我會幫你拿回圍巾。
你說那年就是沒有我,所以足足過了一年,你才又在耶誕夜,找回圍巾。耶誕夜,什麼奇跡都會發生。那年,你拿著失而復得的圍巾,看見一個臉龐淌淚的女子。你問她,為什麼哭,這麼快樂的日子,為什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