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荊棘海

第16頁 文 / 岳靖

    「你到哪兒,忙些什麼?好幾天不見。」松流遠走回餐桌邊,一面收拾,一面閒聊地問著安朵。

    「就是有些事要忙嘛……」安朵有些漫不經心、有些迴避,素手拿起桌邊的書本,翻了翻,在最後的空白頁看見一個名字——

    雅岑。

    「那是代代父親留下的舊書——代代很愛的詩集。」松流遠探出臂膀,橫過餐桌,欲從安朵手中取回詩集收妥。

    安朵捧拿著書,恍惚出神,沒注意松流遠要討的手。

    「安朵?」松流遠出聲喚她。

    安朵震一下,說:「我知道,她完全像她父親,只有頭髮像我,現在也不像了……」

    松流遠一詫。安朵在說什麼?!他盯著她眸光渙散的美顏,慢慢繞過餐桌。「安朵——」這次,他嗓音很沈很緩。「你怎麼了?有什麼事嗎?安朵——」大掌輕輕地往她肩上一放。

    安朵抬起頭,對上松流遠的臉。「流遠?!」她似乎現在才回神,眼睛有了焦距。「你幹麼離我這麼近?」她閃開,回身走離餐桌。「小心代代吃醋——」

    「安朵,」松流遠打斷她的嗓音,叫住她。「你要把代代父親留給她的書拿去哪兒?」

    安朵腳下一頓,這才發現自己將詩集緊攬在懷裡。她有些慌地回身,將詩集拿遠,朝向松流遠。「抱歉,我沒注意……」

    松流遠沉吟地把詩集接過手,黑眸幽深,瞧著她。

    安朵表情閃爍,待松流遠接過詩集,馬上轉身往房間方向走。她幾乎要奔跑起來了,步伐紊亂,踢到沙發腳,整個人趴倒。

    松流遠跟上去,扶起她。「你沒事吧?」

    「沒事,你不用管我。」安朵撥撥凌亂的長髮,手捂著胸口,往沙發坐,哭泣似地喘著氣。

    松流遠皺凝眉頭。「我怎麼可能不管這樣的你?」她太奇怪了。他從未見過她這樣失常,感覺這事與代代有關,他更不可能不管。「我去幫你泡杯茶。」他往廚房走。

    客廳的骨董鍾滴答地擺盪,分分秒秒在單調冷情的聲音中消逝,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個晃眼,矮桌中央的琉璃圓缽裡,又凋謝了一朵花。

    安朵素手掩面,回想著那個男人。他是個好男人,絕對是個好男人,她從來不後悔愛上他、嫁給他,只是,她太自私、任性,孩子出生後,她才知道那不是她要過的生活,她受不了孩子哭鬧、討厭幫孩子換尿布洗澡、討厭哺乳時的疼痛……那個孩子讓她受太多痛楚了,她的肚子上甚至有道疤——憤怒嘴形的疤。

    她討厭那個孩子——那個弄痛她,卻還大哭的孩子。她食慾變差,睡眠不足,孩子一哭,她就摔東西,他們說她得了產後憂鬱症。那天夜裡,孩子又哭了,男人哄了好久,孩子就是不停止那討人厭的哭聲。男人好沒用,連哄一個孩子都不行,她恨透了!男人跟她說可能是餓了。她惡狠狠地回道:「我不想當母親,我永遠不會是個母親!」

    她不適合母親這個身份,就算後來請了奶媽,決定讓孩子喝奶粉,不用她喂、不用她養、不用她帶,她還是恨、還是討厭,對將來有個小東西叫她「媽咪」,產生排斥感。她的身體經歷了成為母親的過程,心態卻沒轉變成母親。很多人說,當了母親才學習如何當好母親——在這一項學習裡,她顯然有障礙。她不快樂,對孩子冷漠、對男人冷漠。

    男人很傷心,他不知道她竟是如此不快樂。男人問她怎樣才能讓她恢復,她說離婚。

    錯了——把自由的小鳥關在籠裡,本來就錯了!

    沒多久,男人帶著孩子離開,還她快樂的日子……

    「安朵——」

    男人的嗓音陡然而至。

    安朵仰起臉龐,不知道什麼籠罩了她,視線茫茫,看不清。隱隱約約,有個東西遞了上來。她接手,是條男用方帕。她拿來擦擦臉,擦著擦著,臉埋在方帕裡,好長一段時間,才定住神思,抬眸。

    松流遠端著托盤站在沙發邊,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半晌,把托盤往桌上放。

    「我記得你不喝茶,也不暍咖啡。」他打開檸檬啤酒,倒入玻璃杯,移至她面前。

    「這是代代很愛喝的——」

    安朵把方帕放上桌,潮濕的睫毛閃了閃,喃喃自語:「這一點……跟我一樣。」她拿起杯子,靜靜喝了一口,站起身,走到落地窗邊。

    荊棘海地區稀罕的陽光出來沒幾小時,又縮進了雲層裡,天空有一片厚重的紫灰色。「快下雨了——」

    「今天不會下雨。」松流遠也走到窗邊,看著露台上的繽紛花朵、青綠植物——那全是農學部門的研究成果——使這冰寒之地依舊生機盎然,充滿多彩的希望。「烏雲一會兒就會散,今天絕對是晴朗的好日子。」他說著。

    安朵神情縹緲,眼睛遙望遠方。十三樓也能看到荊棘海的遼闊,那她的十五樓呢,視野應該更廣吧……

    「流遠,你知道我離過婚嗎?」

    「不知道。你神秘低調、來來去去,不上岸。何況你進無國界慈善組織時,我還是個孩子——」

    「你非得暗示我老嗎?」紅唇微扯,安朵總算重展一點笑容。

    松流遠攤掌。「你看起來很年輕——」

    「真謝謝你。」安朵淺笑打斷他,接道:「看起來很年輕——實際上很老,是嗎?」

    松流遠笑了笑。「不會啊,你想嫁我,我還是會娶你。」

    安朵哼了聲。「說這種話,就算是玩笑——為了代代——我不會原諒你。」有些話下意識地就說了出來,她的美眸依然望著窗外。

    不會下雨嗎?今天真的不會下雨嗎?

    安朵想起那孩子豆大晶瑩的淚珠,就像荊棘海的流冰一樣純淨——她父親過世時,不知道她是不是哭得很傷心……

    「你可不能讓代代哭喔,流遠——」安朵輕聲喃道。她最討厭那個孩子哭了。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跟代代這麼好的交情……」松流遠嗓音漸趨幽微,眸光深凝,端詳著安朵沉思的側瞼。

    安朵回眸,對住松流遠探詢似的雙眼。她平靜地喝完手上的檸檬啤酒,走回沙發落坐。

    松流遠雙手環胸,倚在窗邊,臉側撇,似看著窗外。

    室內一方寧謐,鐘擺滴答滴答地,沒多久,「當當」敲響,外頭天空的烏雲開始在搬移。

    「流遠,」安朵清如澄空似的嗓音在說:「我曾結過婚,生了一個很漂亮的女兒,你相信嗎?」

    「我相信。」松流遠沈聲回應:「我相信安朵的女兒一定很漂亮——」

    他這話像是在說她的女兒繼承了她的美貌。但,安朵搖搖頭,淺笑。「她長得像她父親——眼睛,鼻子、嘴巴、眉毛……這是當然的——我不要她,她當然不可能會像我……她只有頭髮像我,不過,剪了……現在什麼都不像了,沒有一點像我。好可惜呢……她的頭髮很漂亮的——像我,卻比我漂亮呢……」她竭力保持笑容,苦澀不在臉上,而是在眼底,在心裡。「我最討厭她了……她好愛哭——真是個麻煩的孩子……」

    她出了一趟遠門。十幾年近二十年了,她以為男人再娶,過他想過——理想的生活。所以,無預料地巧遇時,那孩子如此地完美、健康、清麗而聰明伶俐,他們應該把那孩子照顧得很好、很周到——呵護寶物一般。男人很愛小孩的……她沒想到,他竟就那麼地放下那孩子——走了。

    去上墳,才知道那孩子不是賭氣、不是玩笑——父親死了……她是不是哭得很傷心呢?那孩子很愛哭的——

    「不可以讓代代哭喔,流遠。」安朵柔聲細語,若有似無,茫茫飄飄。

    松流遠默默看著露台花草,回身,逕自離開客廳。

    安朵低斂眉眼,看見桌上的檸檬啤酒,勾弧唇。「這點……」她為自己斟酒,凝睇細緻的泡沫湧升,低語:「像我。」

    「安朵,」松流遠回到客廳,走近安朵。「這個給你,請你好好收著。」他將一個結成花形的小包袱放在她膝上。

    安朵愣了愣,抬頭看他一眼。

    松流遠沒說話,微微對她頷首。

    安朵接收到他的意思了,視線移回小包袱,纖指解著花形結,慢慢揭開,露出內物——

    一束黑亮的頭髮。

    眼淚終於順著臉龐,靜淌而下——安朵哭了。

    松流遠旋身,移動步伐。

    「流遠……」安朵叫道。

    松流遠停了—下。

    她說:「我想起來了,我女兒還有一點像我——我們同樣都愛上比自己大十幾歲的好男人。」

    松流遠微點頭,說:「我要去接代代了——她今天只有一堂課,沒帶傘,要是下雨,就不好……」

    窗外天空的烏雲早散盡了,陽光再現,今天著著實實是晴朗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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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氣好,柏多明我反而不出席。課後,雅代走到紅色城堡,找柏多明我。柏多明我搬到宿舍後,很少回松流遠的住處,有時,雅代約他回家吃頓飯,他也拒絕。雅代覺得柏多明我是為了讓她和松流遠多獨處,她什麼事都告訴柏多明我,視他為盟友。如果有一天,柏多明我有喜歡的人,她一定也會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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