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幸福不用你給

第23頁 文 / 季可薔

    她懂,她當然懂,只是……她做不到啊!

    莊曉夢咬住牙關,拚命忍住湧上眼眸的淚水。她當然知道要公私分明,當然明白不能讓個人情緒影響工作,她也希望自己能做到他心中所期望的獨立女性形象,可是她……做不到啊。

    「妳老實說,妳是不是還介意昨天的事?我跟Tina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妳能不能成熟一點?不要像那些小氣沒風度的女人老是斤斤計較一些陳年舊帳!妳不覺得這樣兩個人交往起來會很累嗎?」

    累?他說他累?

    莊曉夢臉色慘白,她讓他感覺到累嗎?跟她交往,他覺得壓力很大嗎?

    「早知道妳連這些事都處理不好,我那時候就應該堅持把妳調到別的部門去!」他懊惱地咆哮。

    而這句咆哮,也讓她一直刻意護住的心帆終於在滾滾波濤裡翻船。

    「墨未濃,你這意思是……你後悔了嗎?」她一字一句地問,唇瓣顫如遭秋風橫掃的落葉。

    「沒錯,我是後悔了!我當初不應該答應把妳留在這裡。」

    「我可沒求你答應。」她木然地說,心房冷冷的,飄著雪。「當初我說要辭職的,是你不肯讓我走。」

    他一窒,更惱火了。「是,是我不讓妳辭職,可妳自己不是也說可以做到公私分明嗎?結果看看現在怎麼樣了?妳簡直讓我失望!」

    「抱歉讓你失望了。」寒寒冷意,從心房透出,連她的嗓音一起凍住。「你放心,我馬上就遞辭呈,不會讓你為難。」

    「妳!」他氣得臉色鐵青。「莊曉夢,妳又來了!妳非要每次都拿這一招來威脅我嗎?妳沒有別的招數了嗎?」

    「當然有。」她諷刺地撇唇,閉了閉眸,良久,下定決心。「我們分手吧!」

    淡淡一句話,如暮鼓晨鐘,在他耳畔冷冷敲響。

    他不敢相信地聽著。「妳說什麼?」

    她揚起羽睫,眼眸一片灰暗,捉不到一點光亮。「我們分手。」

    他瞠視她。「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胸口一陣陣刺痛著。

    她別過頭。

    「莫名其妙!」他厲聲斥她,一股說不出的恐慌驀地在體內竄起。「妳說說看,為什麼要跟我分手?就因為我剛才把妳罵了一頓嗎?妳不服氣我罵妳嗎?」

    「你罵得對,確實是我做錯……」

    「既然妳自己也承認不對,為什麼還要這樣無理取鬧?」

    「我不是無理取鬧……」

    「還說不是?否則好端端地幹麼提分手?妳分明就是想報復我!」是,他承認自己方才是有些過火,她不高興,可以跟他說,何必耍這種招數?「妳以為這麼做我就會向妳道歉嗎?告訴妳,我不會!我是妳上司,妳工作上犯錯我就有權利罵妳,妳再怎麼不爽也只能接受!」

    她不說話,銀牙咬住下唇,眼角靜靜地,落下一顆淚。

    他心亂如麻。「莊曉夢,妳有什麼不滿直接說出來,不要動不動就哭!」

    「我沒有不滿,也不想哭,我只是……累了。」她沙啞地說,纖細的肩頭疲倦地垮著,像壓上了千斤擔。從昨天,到今天,她真的受夠了。「我承認自己不如你,沒辦法把公事跟私事分得那麼清楚,我做不到,我以為自己可以,可是我做不到。」

    「就因為妳做不到,所以要跟我分手?」

    「你一定不知道,自從跟你交往以後,我就好像在坐雲霄飛車。前一分鐘還很高興,後一分鐘就想哭,一下子感覺好甜蜜,一下子又覺得傷心,我其實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堅強的女人,昨天下午離開你家後,我就一直掉眼淚,我想,你一定不那麼愛我……」

    「妳果然在為那件事生氣。我不是說過了嗎?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你根本不懂。」她凝望他,迷離的眼波在他心上蕩漾。「那不是過去或現在怎樣,而是為什麼你能對她那樣體貼,卻不能那樣對我?我不想比較,可就是忍不住要想,你真的不喜歡女人依賴你嗎?或者只是愛得不夠深?」

    他愛得……不夠深?她怎會這樣想?

    墨未濃眼神一黯,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忽然的沈默讓莊曉夢更肯定了自己的推論,心痛得不能呼吸。「你大概覺得我很無聊,想些有的沒的,你要的是一個很大方很冷靜的女人,可我不是,我其實是個……情緒化又小氣的女人。」淚水燙著她的頰,她用自嘲的言語,鞭笞自己軟弱的心。「我也希望自己像個成熟的女人,對小妹妹的挑釁一笑置之,我也知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談戀愛本來就不像年輕時瘋狂,可是……我還是嫉妒她,更氣自己,氣自己幹麼要在乎?幹麼要比較?」

    她驀地深吸一口氣,甩甩頭。「你知道嗎?其實我根本沒交過男朋友,你是第一個。」痛到極點,她索性承認自己所有的不堪。

    他愕然。「妳說什麼?」

    「你聽到了,我騙了你。因為我不想你嘲笑我,不想自己在你眼中,只是個一點經驗都沒有的可悲女人。你一定覺得我很無聊吧?對,我就是這麼無聊,我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女人,我不夠堅強,也不夠獨立,我很想照你的遊戲規則來玩,可卻老是忍不住犯規。」話說到此,她忽地嘶聲笑了,苦澀的、自虐的笑。

    他悚然,胸口猛抽。「曉夢──」

    「你聽我說完。」她比個手勢,不讓他插嘴。「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擔心,有一天當你發現原來我是這種女人,會甩了我。從答應跟你交往的那天開始,我就下意識地在等著你受不了我的那一天。我想,遲早你會像甩了前任女友那樣甩了我。」

    「妳真這麼想?」他嗓音嘶啞,她痛楚的自白震撼了他。

    她凝視他,眼眶紅得教他不忍卒睹。「你一定還沒看過信,對吧?」

    「什麼信?」

    她不回答,別過頭去,他只能怔忡地看著淚水流過她頰畔,在尖巧的下頷凝結成冰珠。

    搖搖欲墜的淚珠,正似他不安穩的心,在胸膛裡動盪。

    「……總之我會辭職,不會讓你為難。」許久,她黯然落下這麼一句,然後落寞地轉身,離去。

    墨未濃怔立原地。

    他摘下眼鏡,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鏡架,腦海不停地重播她方才說的每一句話。

    她說,她不是他想像的那種堅強的女人。

    她說,她一點也不冷靜大方,她很小氣,也會吃醋。

    她說,她一直在等他甩了自己。

    她還說,她不會讓他為難,會主動辭職──

    信!

    他猛然想起她提起的信,踉蹌地衝到電腦前,打開收件匣。

    什麼信?她說的是什麼信?一封封依序瀏覽過新信件的標題後,他很快找到那一封,點選它。

    他迅速讀過一遍,一時沒弄清信中內容,再讀一遍,才恍然大悟。

    原來……有人發出了這樣的信!

    墨未濃瞪著電腦螢幕。照理說他該覺得憤怒,或至少急切地想把始作俑者揪出來,但他只是茫然愣著,一動也不動。

    原來,她看到這樣的信,原來,在他回到公司以前,她已經承受了無數批判的眼光,原來,他的當眾發飆是在她傷痕纍纍的心上再狠狠補上一刀。

    怪不得她說要分手了……

    警鈴聲驀地在墨未濃腦中作響,他驚跳起身,衝出辦公室外。莊曉夢已不在位子上,電腦關了,桌上躺著一封信。

    他沒費事去確認那封信是不是辭呈,隨手抓住菲比一問,確定她才剛離開沒多久,一陣風似的狂奔進電梯,不耐煩地仰望那一格一格跳得緩慢的數字燈。

    電梯內還有其他人,都怪異地看著他,他視若無睹,一心期盼電梯快點下到一樓。

    一樓到了,電梯門打開,他火箭般地射出去,雷達般的銳眼沒幾秒便鎖定一道淡薄的影子。

    正值下班時間,大廳內公司同事來來往往,她擠在熱鬧的人群裡,卻是踽踽獨行。

    一個女同事經過她身邊,也不知有意或無心,撞了她一下,她重心不穩,狼狽地跌倒在地。

    他心痛不已,顧不得週遭幾百隻眼睛在看,追過去。

    「曉夢,妳沒事吧?」他在她身旁蹲下,伸手意欲扶她。

    她回頭見是他,眸光黯得更徹底,搖搖頭,拒絕他的幫助。「你別靠近我,你還沒看信嗎?」

    「看了。」

    「那你還……你嫌流言傳得不夠難聽嗎?」

    「管他們胡說八道什麼!」他低咆,咬牙切齒。

    她深深看他一眼,手撐著地要站起來,他再次伸手扶她,她仍是拒絕,自己爬起來。

    「我送妳回去。」他不放心她一個人。

    「不用了。」

    「曉夢!」

    「如果你為我好,就讓我自己走出去。」她低語,脊背挺直的站姿恍如一座石雕,雕著一個不肯服輸的女戰士。

    這是她自己的戰爭,她要自己去打。她蒼白又漠然的容顏清清楚楚地做了這樣的宣示。

    墨未濃怔望著她,一時心蕩神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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