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暗夜流光
關大少舊病未癒,頸上又添了新傷,兩個稍稍管得事的下人實在看不下去,連夜便給他請來大夫出診。診金雖算得便宜,關大少仍是如受重錘,這心情淒惻之下,連帶病情都跟著反覆起來,久久拖了小半個月也不見好。拖得越久,花費的銀子也就越多,那病情也就愈發的反覆,關大少雖明白這個道理,日日跟自己說要心平氣和,可看著一碗一碗的藥端上來,他哪裡忍得住不在心裡撥弄那把算盤?幾番煎熬之下,他只有死命咒罵那天殺的小賊之時才覺得好過些,心頭的痛恨一日深似一日,竟是殺父奪妻之仇也莫過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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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連日的陰雨,初冬時才總算迎來一個晴天,京城裡遊客如雲,處處皆是繁華鼎盛之景。
陽光燦爛的大白天裡,關大少卻被大夫交代著不得走出房門半步,天氣雖好,冬日的寒風也沒歇著,他只有乖乖的躺在床上,滿腹怨念的看著自家屋頂,心中牽掛多日未去的商舖。躺在床上這許多天,生意也都少做了些,那天殺的惡賊……咒他不得好死……
念著念著,剛喝過藥的關大少打了個回頭嗝,唇齒間全是苦極的滋味,令他好一陣齜牙咧嘴。不過即使再苦,他也仍然捨不得在藥裡放一點糖的,想想最省錢的養病法子無非是多睡些覺,沒多久他便逼著自己陷入夢鄉。
就算在睡夢之中,關大少仍是緊緊的皺著眉頭,嘴裡喃喃有聲:「該死的小賊……還我銀子……爹……天富對不起你……這次……賠本了……小賊……不得好死……」
床上的關大少有一句沒一句的念叨,窗外卻有個人影歪著頭聽得火起,過不多時,窗口處傳來『咯』的一聲輕響,一個黑漆漆的身影自窗口跳進來,正待開口回罵,已是看清了床上那人緊閉著雙眼,微微一愣之後索性坐在床前湊近細看。極亮的光線中,關大少憔悴的臉色更顯青白,這黑衣人看了一會,嘟起嘴輕輕罵道:「哼,膽敢辱罵皇子,不要你的命就算開恩了……你這病可是自己招的,與本皇子無干,誰叫你這般吝嗇……」
說著說著,這黑衣人極輕的語聲中帶上幾許笑意:「呵呵……真是個傻子……要錢不要命,沒見過你這般傻的……你就不能放聰明些,順著本皇子的意思逗我高興高興?本皇子可是一代大俠,出手無回……就是你這吝嗇鬼,一張銀票也搾不出來,叫我好沒面子,不整治一下你,我怎麼消氣……我可沒想讓你病得這麼重……你快點好吧……你若不好起來,本皇子再到哪裡去找這麼有趣的人陪我玩呢?宮裡那些人都沒意思透了,只會說『是,殿下』、『殿下饒命啊』……出去劫富濟貧,那些沒膽的東西也只會說『好漢饒命啊』……也就你這個傻子,膽敢指著我的鼻子臭罵……你真是膽大包天,本皇子要好好想想,等你好了以後,我再怎麼整治你……」
睡夢中的關大少突然打了個寒顫,翻來覆去睡不安穩了,那黑衣人竟也住了嘴,猶豫著拉起已經被關大少掀開的被子再幫他蓋上,那流轉的眼神中不免帶著三分委屈──
以自己這等身份,竟紆尊絳貴替這個傻子蓋被,況且這個傻子還壓根不知道,真是天大的沒面子……
正一個人自覺委屈著,黑衣人伸出的手卻抽不回來了,那膽大包天的傻子居然老不客氣的抓緊了身前這只白嫩飄香的小手。黑衣人吃了好大一驚,蒙面巾之外露出的耳根也紅了一片,空著的那隻手高高舉起正要打下,那傻子又喃喃出聲了:「娘……還是只有你待我最好……我想你……」
關大少爹娘早逝,這是京城中許多人都知的,這個黑衣人自然也知道,此時聽這傻子在夢中發癡,那個巴掌便打不下去了,且不知怎的,這黑衣人也是眼眶一紅,似乎想起什麼來,不但沒抽回手去,反而靠在關大少身邊更坐近了些。
關大少嘴裡說著胡話,緊閉的眼睛裡也溢出了一點水來:「娘……孩兒時時記著你和爹的交代……沒有朋友,沒有姐妹兄弟……自然也害不著他們……可孩兒想你們了,你們這次回來……孩兒真高興……多留幾天吧……以前都是匆匆就走,叫孩兒好想……這次可要留多些日子,你們記得要經常回來啊……」
見那睡夢中的人臉上泛起開心之極的笑容,黑衣人直聽得背脊發涼,身後便如有陰風吹過。他牙齒打磕,不敢回頭,也只得閉起眼睛默念起來:「娘啊……我也想你,快來保護我……別人的娘經常回來,還這般嚇我,你怎麼就從來不回來保護我呢!」
「娘……陪著我別走……孩兒聽你的話……你告訴我只要聽話便不會不要我,為何騙我……娘,別生孩兒的氣……天富只是太累了……別走啊……別走……啊……天殺的小賊,還我娘來……你為什麼要趕走我娘……你不得好死!滾開……」
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睜開眼,委屈萬分的瞪著那關大少,連方纔的害怕都忘了個一乾二淨。片刻之後,一個清脆的耳光便印在了關大少臉上,把夢中的關大少疼得立時醒來,撫面痛呼。
哼哼唧唧的關大少坐起身看向四周,哪有半個人影?臉上麻辣辣的疼痛卻再真不過……關大少揉了幾下眼睛,確認自己方才是在做夢,只得自認倒楣,再次倒在床上逼迫自己入睡──一兩、二兩、三兩、四兩……五百兩……一千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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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大少在這廂數銀子,黑衣人卻是氣鼓鼓的在京城的屋簷上飛竄,其間踏破數片屋瓦、踢飛漫天灰塵,這才勉強按捺住不平之氣竄進了一片連綿有致、巍峨華麗的深宮內院。
伏在高高的牆頭左看右看,待輪值的侍衛過了他才跳下去,悄悄尋到一個房間換了身衣服,再從房間裡昂首闊步的走了出來。走不到幾步,兩名躲在這空閒處偷懶磕牙的小太監與他遇個正著,一見他臉面便『咚』一聲跪倒在地:「十、十二殿下!」
他定定心神,清了清嗓子,微微頷首道:「起來吧,沒你們的事。」
兩個小太監頭也不敢抬,只從小主子的音調裡揣摩,似乎是不太高興,也沒察覺要嚴辦他們的意思,相互對視一眼便各自站起來,戰戰兢兢的立在一旁。
「說了沒你們的事,還不滾?」
他嗓子一沉,那兩人趕緊轉身就跑,剛跑出三步身後又傳來一聲輕喝,「站住!你們今天……都見到誰了?」
那兩人再對視一眼,極小聲的回道:「我們沒見過十二殿下……」
「……嗯?」
「不不……我們都見過十二殿下,一直見著呢。」
「嗯,滾吧。」
「是!」
待那兩人跑得遠了,他轉身走進曲折繁複的樓閣之間,幾轉幾彎,總算偷偷回了自己宮裡,早守得心焦的心腹小太監急急迎上來跪了,剛要開口便被他揮手打斷:「起來吧。你主子今日心情欠佳,想要一個人待會兒。誰來了都不見!」
「十二殿下,太……」
「閉嘴……起來起來,歇著去吧。」
「那個……太……」
他臉色一黯,劈面罵了一句:「怎麼著,主子對你太好,你皮癢了?」
可憐那小太監只好什麼也不說了,還生怕自己再犯忌般拿一隻手緊緊掩住了嘴,只用另一隻手指指裡面。他朝裡望了一望,還沒反應過來呢,一個足以令他心驚肉跳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十二,進來。」
這聽不出喜怒的聲音嚇得他腿一軟,趕緊奔了過去,進去一看……在他床前正襟危坐的可不正是那個他從小怕到大的人?
再看那人身邊,左右早已遣退,今日肯定是氣得不輕。他身子一抖,眼珠轉來轉去,嘴巴一癟就待開聲,那人已經淡淡道:「十二,省了吧。乖乖過來說給皇兄聽,你多久之前開始出宮的。」
「那個……就今天……這不,剛出去就回了……」
那人手掌一動,他身子便是一縮,一聲巨響下來,那巴掌卻沒落在他身上。他悄悄睜眼一瞧,皇兄的手掌原來是落在桌子上,心下鬆了口氣,耳中聽得皇兄一個字一個字的道:「朱、正、昭!說!」
「……我、我……太子哥哥,別這麼凶……我說,我說還不行嗎……那個,上月初二……我也是好玩……」
「好好說,不准嬉皮笑臉!」
「嗚……是。十二上個月初二就開始出宮了,我也沒幹什麼……就是……就是行俠仗義、劫……劫富濟貧……做好事來著。」
「……哦?你好啊!堂堂一個皇子,去做那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你叫我皇家顏面何存?十二,你也不小了,小時頑劣、棄文習武就罷了,整日裡嚷嚷什麼江湖大俠的,皇兄還以為你是貪玩……你現在倒好,還真把那些民間說書認了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