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文 / 嚴沁
「與緣分無關,你沒講真話。」他加重語氣。「現在我只要求聽英之浩的往事,並沒有——其他要求。」
她考慮半晌。
「聽完你會回美國?」她問。
「難道我還有希望?」他反問。
她又猶豫片刻。
「其實英之浩和我之間也許是一場劫數。」她開始講了嗎?「他是我最初接觸的男孩子,根本無可考慮和選擇的就愛上他。我們有一段非常美好、甜蜜的時光,因為那時我小,我完全依照他的生活方式。他愛結交三教九流的朋友,我跟著去,頂多是沉默些,因為不習慣。他喜歡賠錢,牌九、十三張、打麻將、台波,我都不反對,也跟著玩得興高采烈。兩年之後我中學畢業,汗始懂事些,我們之間有了衝突。」
她停下來,不知道在想什麼。
「所謂衝突是我的不滿,因為我不肯參加他的節目,他於是總是騙我,說去這兒去那兒,有好多次我通宵到處打電話找他,甚至找到澳門、台灣都找不到。他不但賭,而目有逢場作戲的女朋友。他說是那些女人自動送上門來,但是他可以拒絕的啊!還有,他的那些所謂朋友我再也不能忍受。他是喜歡充老大的,到什麼地方吃喝玩樂都是他付錢,每個月底就有好多人拿了賬單向他父母親收錢。而跟著他吃喝玩樂的朋友居然跑到我面前來說他壞話,挑撥我們之間的感情,還來追我——這叫我怎能忍受?他又衝動愛打架,喝醉了酒更可怕,像完全失去了人性。可是——我忍耐,因為我愛他,他是我惟一付出感情的人。」
仇戰沉默地開著車,漫無目的地前行復前行。
「為打架、醉酒他受過無數次傷,他一點也不肯改變脾氣。我知道他也愛我,可是更愛他的生活、他的所謂朋友,我彷彿變得無關緊要。我室忍他一次又一次,我痛苦得要死,但是他又會突然間良心發現似的回到我身邊,乖乖地陪我一陣。他是個絕對善良的人,只是受不了朋友和燈紅酒綠的誘惑,家裡又太寵他,他變得過分任性,要做什麼就做什麼,誰也勸阻不了。那一次——一個初出道的女歌星瘋狂地愛他,他卻總是吊兒郎當,不認真。那歌星纏得他受不了,他就斷然扔開她。誰知她癡情,居然自殺而死,事情鬧大了,誰也遮不住。從歌星的日記裡她父母發現了他,硬要把骨灰送進他家,說女兒為他而死,死了也要成他家鬼。他父母自然不肯,又怕對方找人報復,只好立刻送他出國,讓他在美國重新生活。」
「那麼——你呢?」仇戰第一次開口。
「我很傷心,思前想後認為他太對不起我,於是追去美國找他攤牌。我提出了分手,他居然也不反對,他送我去機場時,我傷心欲絕。他是這麼絕情的一個男人,那麼多年的感情居然說斷就斷,一點也不傷心。可是我飛到LA時才知錯了,他姐姐打電話在機場找到我,原來他送完我去機場之後神思恍惚,他不是對我無情,而是壓抑著。回家時精神不集中,半途中撞車重傷。當時在LA機場我嚇得魂飛魄散,什麼也不顧地又飛回紐約見他,我們又和好如初,我又戴上訂婚戒指。我心軟,我是深愛他的,看他那樣子真是不忍心離開,雖然他一次一次的傷害我。」
「傷害?!」他問。
她不出聲,整個人陷在深深、深深的回憶中。
「然後我回香港開始工作,一切都很好,他每星期都有兩封信,都有一個電話。一切都好像上了軌道,他變得彷彿很上進。父母出錢替他開了間餐館,交給他打理。剛開始還不錯,我相信他是有心創事業,好好地做一下。可是——餐館的華人品流複雜,他請的人良莠不齊,有些人是有背景的。他很豪氣——他說是江湖義氣。可憐他真懂這些嗎?跟這些人在一起,他又恢復本來面目,而且因為我不在四周,他更變本加厲。常常換女伴,不同國籍的什麼人都有,他是逢場作戲,他心裡面還是只有我。碰到洋妞開放慣了,倒也算了,他——居然跟一個在他餐館打暑期工的女留學生泡在一起,他以為玩玩就算,像以前的許多女人一樣。可是人家是認真的,不肯就此罷手,女孩的大哥逼他結婚,他一口拒絕,他說有未婚妻,而目非常愛她。他不負責慣了,以為誰也奈何不了他。可是女留學生的大哥是耿直的老實人,一時想不開就用槍去逼他,他還以為人家開玩笑,吊兒郎當的用手去擋,還說:『別跟我開這種玩笑,你這種人還敢開槍?我未婚妻是你妹妹的朋友,她就來跟我結婚,我陪你妹妹一筆錢好了。』那老實的大哥一口氣嚥不下,槍聲一響,打中他脖子上的大動脈,他哼也沒哼的倒了下去,死時,臉上還是帶著不能置信的笑容,以為那大哥不敢殺他。」
仇戰皺起眉頭,他不能想像英之浩是這樣的一個人,而宿玉竟然對他一往情深,至死不悔。
「他的死——與你並沒關係。」他勉強說。
「不。那女留學生是我同學介紹給我,而我讓之浩照顧她的。」
「是英之浩自己行為不正,做出那樣的事。」他說。
「不。你不明白。之浩是個善良又極心軟的人,只要別人對他好,他就會為對方掏心掏肺。後來我知道,是女留學生主動追求他,但——事情也不能補救。」
「你還相信他愛你?」他忍不往問。
「為什麼不?愛情是感覺,我能感覺到他愛我,我要求分手他就傷心得神思恍惚而撞車並受傷,我懷疑什麼呢?他個性是那樣子,家裡又寵壞了他,養成了他任性和不顧後果的隨心所欲。本質上他真的是個好人、善良人,他一直對我極好,只是他周圍的朋友壞。」
仇戰搖搖頭,再搖搖頭。
「英之浩是天下第一幸運和幸福的人,以他的所作所為——居然有你這般的紅顏知己,至死不悔的愛他,他再怎麼傷害你你也彷彿不痛。我想這也是天定。」他歎息。「在這種情形下輸,我還有什麼話說?」
「沒有輸贏,根本我——心如止水。」
「說謊。」他冷笑。「心如止水的話你不會受我威脅,不會出來,你心中只有矛盾。」
「不是矛盾——」
「是,是矛盾,任誰都看得出來是矛盾,」他叫。「你肯出來已證明了我的看法,你並非對我全無感情,只是你對付不了心中矛盾。」
「我有什麼矛盾?」她也叫。
「你不知道該愛或是該恨英之浩,」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他一直在傷害你,你自己也承認,但是那是你第一次的愛情,你沒有勇氣去否定。」
「你胡說,事情完全不是那樣。」
「是。」他歎一口氣。「你需要的是一點支持、鼓勵和助力,我恨的是我無能為力。」
「與你——與任何人無關,」她的心劇烈地跳起來,臉漲紅了,呼吸也急喘,莫名其妙就激動起來。事情可真如他所說?「你別說了。」
「為什麼不趁這機會解開你的心結呢?」他誠摯地說。「我對我們之間的感情無能為力,但能在其他的事上幫到你,我也絕對樂意。」
「我不需要幫忙,我自己能解決自己的事,而且——我沒有心結。」她愈喘愈厲害。「我的事情講完了,請——送我回家。」
「是。」他又歎一口氣,她還是那麼頑固。「我送你回去,然後天也差不多亮了。我回家拿行李去機場。宿玉,我沒有成功,但我不希望你失敗,希望今後能有一個人能真真正正地解開你的心結。」
她呆怔一下,沒想到他會這麼說。
然而——連他都不能為她解的心結,誰又能替她解?但這話——又怎能對他說呢?
是矛盾吧!這個時候她才發覺自己真矛盾得厲害,她不是全然對他無情,只是——只是她對付不了自己,她無法決定對之浩該恨?或是愛?
老天!誰能幫她?
☆☆☆
回家之後宿玉沒睡過,與其胡思亂想睡不著,不如捱到8點半鍾去上班。第一次發現上班有這麼多好處,是逃避、是借口、是理由。半輩子從來未這麼煩、這麼矛盾過,若不回辦公室,她怕忍不住跑去機場。
去?她嚇一大跳,難道她想留下仇戰?真的沒這麼想過,下意識的嗎?理智上不願做的事,和下意識想的哪一種比較真實?
喝一杯濃濃的咖啡提神,坐在母親對面並不顯倦容。母親對昨夜的事一無所覺,她放下心頭石。
「聽說天白和靈之就要結婚。」母親一邊看報紙。
「很好。替我恭喜他們。」宿玉淡淡地說。可是心中卻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她不願聽見「結婚」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