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凱琍
死了都要愛,不哭到微笑不痛快,宇宙毀滅心還在……
這是他們在Pub最常演出的歌,駕輕就熟,默契十足,楊振邦臉上卻只有高深莫測的淡然,他或許在聆聽,也或許沒有。
夥伴們也感受到了這份冷淡,他們仍賣力彈奏敲打,企盼得到一個希望。
一首歌演唱完畢,他們都流下了汗,互相看了一眼,沒有人開口說話,靜靜走出錄音室,等待楊振邦緊閉的唇發出一點評語。
「……還不錯。」在一陣令人窒息的沈默後,他如此說。
他明白自己今天該扮演怎樣的角色,儘管孫雨綾像只小貓對他睜大著眼,默默流露著「請收留我們」的訊息,很可惜,他不能像倒白蘭地一樣,她想喝幾杯就給她幾杯,但或許在今晚,她會需要酒精的麻醉,到時他會助她一臂之力。
這什麼意思?孫雨綾快急死了。到底給不給簽約的機會?要就全要,不要就拉倒!
「孫小姐,請妳再進一次錄音室。」楊振邦很「客氣」地對她下達命令,並轉向四劍客說:「先生們,請你們在外面稍等。」
孫雨綾搞不懂他在賣什麼關子,卻還是乖乖照他的話做,他有一種難以形容的威嚴,旁人自然而然就會服從。
可是,他究竟想怎樣?那雙沒有溫度的黑眸,讓她有不好的預感。
楊振邦拿起桌上的電話,不知說了什麼,另一扇門隨即打開,四個長髮男子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分據了鼓手、鍵盤手、吉他和電吉他手的位子。
透過麥克風,楊振邦向錄音室內清楚宣佈:「孫小姐,請妳再唱一次同樣的歌,可以開始了。」
慘了、慘了,孫雨綾就怕這個,顯然楊振邦要比較四劍客和這四個長髮男的功力。然而箭已在弦上,不得不發,她只得同樣賣力開唱。
從第一個音符開始,她就明白四劍客是輸了。
這四個長髮男都是高手,也許是高過了頭,錄音室外的四劍客一聽就通,臉上露出又無奈又羨慕的表情。
伴奏無懈可擊,配合度也很高,他們不得不承認,長髮男們不只有兩把刷子。孫雨綾甚至發揮得比以前更好,這首歌第一次聽起來如此「對勁」,但這麼一來,叫她用什麼表情去面對親愛的團員們?
歌唱完了,一切也都完了。
孫雨綾走出錄音室,楊振邦仍是那張冷臉,硬得像大理石地板,她真想用腳在他臉上踏個痛快。
作為一個企業負責人,常得扮演劊子手的角色,當他大刀闊斧斬斷不利因素,他應該是不留情面也不需愧疚的,但她的眼讓他不自在,她太年輕太單純,他幾乎壓不住罪惡感。
楊振邦沒說話,但眾人都明白他的用心何在,三十秒後,一貫沈靜的扣子開了口──
「楊先生,我們承認自己不如人,所以也不用談什麼簽約了,請好好栽培阿綾,她確實是有才華的。」
「扣子……」孫雨綾的聲音已經哽咽。
大鳥拍拍她的肩膀。「加油,妳一定辦得到的。」
阿宏苦笑一下。「我們的夢,就靠妳了!」
只有白威白著一張臉,緊抿著唇說不出話,他知道自己沒資格要求,卻又不願就此放手。
「你聽好!」孫雨綾轉向楊振邦,高聲宣佈:「沒有他們就沒有我,我絕對不簽這約!」
「阿綾,別這樣,我們不想成為妳的絆腳石。」扣子再次說出眾人心聲。「如果妳現在選擇講義氣、顧朋友,將來有一天妳會埋怨我們的。」
這話讓孫雨綾呆住了,自己也找不到答案,若能站在舞台上,她該有多快樂,若就此失去上台機會,她是否將平庸一生?同時面對夢想和好友們,她該做出怎樣的選擇?
扣子率先背起樂器,其他人也跟著做,白威欲言又止,仍隨大家一起離開。
就這樣,孫雨綾一個人站在原地,站在這陌生的、寬大的、冷漠的空間,望住夥伴們的背影,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
四個長髮男走到她面前,做了番自我介紹,他們說了一大堆話,關於她的嗓音、她的特質,她勉強應付了他們幾句,他們都很和善,卻只引起她的淚意。
或許他們也懂得她的心情,笑了笑便向她道別,留下她和楊振邦獨處。
而那個萬惡之首的非人類,這時正瞪著地板看,彷彿在檢查地板夠不夠乾淨。
他不敢面對她是嗎?他這麼輕易就毀了她的世界,他怎能不當一回事?她嘴唇顫抖、眼眶發熱,崩潰的浪潮隨時就要來襲……
楊振邦有話要對她說,卻等著她先發作情緒,他知道她按捺不住的。果然沒幾秒她就爆發了,她掄起拳頭打向他的胸膛,他卻像一座不為所動的高山,靜靜站在那兒任她發洩。
小貓沒抓他、咬他,已算客氣,他是該承受她的激動,這結果是他一手造成的。
為了讓她站上舞台,他再殘忍也不為過,只是為何他會因此心疼?她會不會打到自己手痛?這幾天對她一定不好受,但未來還有更艱苦的修煉,她能熬得下去嗎?
若以商業考量,他為她鋪好的路絕對是條康莊大道,但以非商業的角度考量,是否他已奪走她快樂的理由?
孫雨綾不斷揮拳,直到她手麻了,頭也昏了,幾乎要虛弱得站不好,他才伸出手來擁住了她,輕輕撫過她的短髮,像在安撫一個任性的小孩。
而後她哭了,眼淚無聲無息地落下,他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從胸前口袋掏出手帕給她。
那手帕又大又白又軟,一下就在她的淚雨中浸濕了,就像那天夜裡,他家的白地毯吸收著她身上滴落的雨水。
一想起那個夜晚,她腦中更是混亂無比,委屈和不滿的情緒湧上心頭,形成了一場驚濤駭浪的海嘯,就要淹沒了她自己和身旁的人,然而,此刻她面前就只有他。
楊振邦沒有半句安慰的話,只是不斷撫摸她的發、她的背,一陣又一陣地帶給她力量,他相信她能感受到,也相信她不會一蹶不振。
他看中的巨星,是可以為了舞台拋棄一切的,無論是愛情、親情或友情。
許久(或是片刻?)之後,孫雨綾停止了抽泣,並非傷痛已經退去,而是一種新的情感讓她驚恐。
他身上有種男人味,混合著刮鬍水和古龍水,呼吸之間還有一抹煙草味,不知怎地,竟使她顫抖起來,這情感對她是太陌生了,陌生到她完全被嚇壞了。
白威從未帶給她這種感受,他們是比好哥兒們更好的關係,偶爾會開玩笑的抱一抱,只有溫暖沒有電流。但這個楊振邦不一樣,他讓她生氣哭泣,還不知不覺的陶醉,他太可怕了!
孫雨綾,妳是怎麼了?她嚴厲地拷問自己,她居然倒在這惡人的懷裡,還因為他的氣息而顫抖,她也未免太健忘了!
經過一番掙扎,她終於抬起頭,咬著牙恨恨地說:「我不玩了,我要解約!」這是她唯一想得出來反抗他的辦法。
多倔強又多可愛的她,楊振邦並不意外,貓兒總有自己的主意,馴服她還需要一些時間。
他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差點讓她看傻了眼,他伸手撥好她額前的亂髮,以輕柔的語氣道出冷酷的現實──
「解約金一千萬,妳上哪兒找?」
說著,他的手指還沿著她的髮梢劃過,又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頰,彷彿面對一個不聽話的小孩。
「你……你……」她氣得渾身發抖,伸手就想賞他一巴掌,但他穩穩抓住她的手,不讓她得逞。
「別胡鬧了,打我並不能改變事情。」
「為什麼不能用我的樂團?我們是一體的!」她知道自己這麼說是幼稚的,那四個長髮男子顯然更有本事,公司要的當然是高手,這完全是合理的考量,但是、但是……
「我要的只有妳,其他人都不在考慮中。」他凝視進她的雙眼,這是她臉上最吸引人的地方,有如貓眼石隨光影流轉的眼波,任何人看了都要沈迷其中。
「你只要我?」多可怕的發言,她全身一僵,有些害怕有些興奮。
「我要妳的聲音、妳的個人特色,妳完全適合做個明星,舞台上不需要別人,只有妳。」他見過許多有才華的人,他從未如此確定過,眼前這女孩就是百年難得一見的人才,他非得到她不可。
他向來不對身旁的女人出手,不管是員工或藝人,都在禁止範圍內,否則公私難分,自找麻煩。
這女孩卻讓他一再打破規矩,那晚他居然帶她回家,今天又忍不住要碰她,只因他為一個事實而興奮──從今後她就是他的了。
「可是……」在他眼中,她真有那麼特別、那麼重要嗎?
「沒有可是,妳要站上舞台,就該拋棄一切,包括家人、朋友。」
「家人我早就沒了,再沒有朋友的話,我還有什麼?」
「妳有我。」他抬起她的臉,堅定道:「我會讓妳成為巨星中的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