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恬寧
第一章
清晨,一輛載著酒缸的馬車緩緩地停在一個圍著木樁圍欄的莊園前。
莊園又寬又長的木門上,赫然寫著幾個黑色大字「榮昌酒莊」。
「郭大!回來啦!」大門裡走出一名老者,他揚頭大聲喊道。
「是啊!連夜趕回來的!」趕車的壯年男子回應道。
「辛苦了,趕緊把車停回去,一會兒我再讓人來卸東西,你就先去歇息吧!」老者一邊說著,一邊動手將木門拉開。
「謝謝李總管。」
「嗯,快去吧、快去吧。」李總管應著。
等馬車緩緩開了進去,他將木門關上。
李總管沒有注意到,裝著酒缸子的馬車上有兩個人正迷迷糊糊地清醒過來。
「啊!這是哪裡?」阮露醒過來,連忙從馬車上跳下來。
馬車上另一個胖胖的婦人也醒了過來,驚慌地四處打量,兩人衣著凌亂,臉面灰髒。
「奶媽,我們到底到了哪兒?」
阮露緊張起來,昨夜發生的一切湧進她的腦海裡──
「快、快……快跟奶媽走……快……」
一座火光沖天,濃煙滾滾的大宅子裡,一個夫人無力地催促著撲在自己身上哭泣的兩個女孩,她旁邊躺著一個死去的男子──她的丈夫阮文臣。
「大小姐、二小姐,快走吧……」奶媽用力地拽著地上的兩個姑娘。
火光裡只見兩張黑漆漆的臉,淚水縱橫。
「娘、爹……」兩人悲切地叫著。
「快走、快走……走得遠遠的,不要被他們捉到。」阮夫人用最後一口氣說道:「記得、記得……妳們要……要好好地活著,不要、不要……記仇,這官場裡沒有為民喉舌的官員了,妳爹……一生清廉,不願與他們同流合污……最後卻……卻……落得如此……」吐了一口血,阮夫人的腦袋重重地倒向一邊。
「娘!爹──」
哭喊中,兩人被奶媽從暗道裡拉扯著跑出宅外,前面卻突然撲上來兩個持刀的差役,一陣慌亂中,阮露和姐姐牽著的手分開了,她和奶媽合力掙脫一個差役拚命向前逃去。
黑暗中,不知道跑了多少路,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當她們不得不累得停下來喘息時,發現前面是一條大路,而前面不遠的地方隱約停著一輛馬車。
身後遠遠傳來差役呼喊的聲音,兩人站在路中間面面相覷。
這時旁邊草叢裡走出一個人影,低頭嘀咕著:「我得加快趕車,天亮前回到酒莊……」
來不及細想,阮露看了奶媽一眼,拉著她就往馬車後方爬上去。
而自言自語的馬車伕,則毫無知覺地坐到駕駛座上。
一會兒,馬車便開走了,將後面的追趕聲漸漸拋遠……
將思緒拉回現實中,阮露鎮定了下來。
「奶媽,我們可能跟著馬車到了另一個地方。」
「大概是的。這天都亮了,我們跑出了多遠?」奶媽也鎮定了下來,她半喜半憂地答道。
「要是出了浦江倒還好,誰知道那些壞蛋還有沒有在追殺我們?」阮露的眼睛紅了起來,「奶媽,我們和姐姐走失了,不知道姐姐有沒有順利逃脫?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畢竟還是十六歲沒經過什麼大事的小姑娘,阮露不覺又慌亂起來。
「是啊!大小姐也不知道有沒有事……」奶媽滿臉憂愁。
見奶媽一臉茫然,阮露明白必須靠自己了,她迅速環視著四周,清晨的大院子很冷清,空地上只有一排晾衣竿子上的衣服沐在晨光裡,門口兩邊擺著一列列酒缸,空氣裡有著一股淡淡的酒香。
「奶媽,我看這地方院子那麼大,那邊晾的衣服那麼多,這裡又有那麼多酒缸,我想這裡應該是個酒莊。」看到眼前的酒缸,阮露推測道。
「哦!我想起來了,昨晚我們爬上這輛馬車前時那個車伕不是嘀咕著什麼『天亮前回到酒莊』嗎?二小姐。」奶媽說。
「嗯,奶媽,我們想辦法脫身吧,妳先去那邊拿幾件衣服過來,我們換一下衣服。」阮露皺了皺眉。
聽到小姐的吩咐,奶媽飛快跑到晾衣竿拿了幾件衣物,她動作很慌張,因為在剛正不阿的阮家做下人時,她從來沒有做過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兩人拿了衣服躲在馬車邊剛換上,突然前面傳來開門的聲音,兩人趕緊彎下身子。
只聽到腳步聲往她們的方向走來,同時夾雜著說話聲──
「聽說東院那邊來了不少姑娘,嘿嘿,真想去看看!」
「別不正經!小心總管罵你!」
「哈哈,我只是說說,你怎麼當真了。對了,聽說釀酒間也來了幾個小伙子!」
「是啊!老爺不是急著八月份要一批酒嗎?所以昨天才招了那些新人進來,我們以後就不能這麼優閒啦,都得忙起來了。」
「嗯。對了,聽李總管說還要重新分工,公子過幾天也要來親自監工。」
「是啊!」
「哎呀!公子來就好了,我就盼著公子來,公子一來我們也跟著吃香喝辣,今天讓廚房給我們弄個什麼點心,明天弄個什麼好菜……公子真是個體恤下人的人啊。」
「看你說得好像李總管沒讓你吃好穿好似的。」
「天地良心!我可沒有這樣說,要不是李總管好心收留,我現在還不知在哪兒討飯!我的意思是,公子一來,我們就吃得更好嘛。」
「好啦、好啦,趕緊把馬車上的酒缸卸下來,一會兒還要回去開工呢。」
果真是酒莊,聽起來這酒莊主人人還不錯……還有,他們新招了幫工?
機伶的阮露腦子一轉,拉著奶媽站了出來。
「啊!你們……」正說話的兩人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人,感到驚訝。
「嘿,兩位大哥你們好!我們是新來的幫工,她是我姑媽。」女扮男裝的阮露諂媚地笑著,看著眼前一高一矮、相貌樸實的兩個男子。
「哦……」兩人木然地看著眼前面容清秀,笑起來無比可人的矮瘦男孩。
「那個……我們是新來的人,早起沒事幹,想熟悉一下莊裡的環境,就遛達到這兒來了,可這酒莊好大,我們迷了路,想回也回不去。請問兩位大哥,我們新人住的地方……」阮露假裝煩惱地摸了摸頭上的頭巾。
「啊!哦……出門直走,左轉,再直走,右轉,走到盡頭,那一排房子就是了。」高個子直愣愣地說。
「謝謝大哥!」阮露嬌顏一展,拉著一愣一愣的奶媽飛快地跑出院門。
「啊,李總管沒跟他們說酒莊不能隨便亂跑的嗎?」矮個子後知後覺地說。
「對呀!」高個子恍然大悟。
但是阮露和奶媽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他們眼前的那道門外。
臨邛尚府
中午時刻,艷陽透進一間敞著雕花門窗的屋子裡。床榻上白幔低垂,隱約看得到裡面躺著一個人。
一個身著華貴長衫的中年男子氣憤地從迴廊彼端走來,身後跟著一個頭低垂的小廝。
「不成器的傢伙、敗家子!昨夜八成又跟酒娘廝混去了,太陽曬屁股了還不起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中年男子咒罵著走到房門前,兩個丫鬟將門打開,垂首立在兩邊。
剛才老爺派人來找公子的時候,她們就馬上喊他起床,但睡得像豬一樣的公子硬是不願起來。
現在可好了,老爺親自找上門來,看來公子又得挨罵了。
尚老爺進了門,直接衝向床榻,一把拉開床帳。
「你給我起來!」他的手揪起酣睡人兒的耳朵。
「啊!」尚鵬尖叫,頓時睜開眼睛。
「起來!你這個敗家子!」尚老爺雙目怒瞠地大吼著。
「爹、爹!你先放手呀,你揪著我,我怎麼起床呀!」
「哼!」尚老爺放開手,退開一步緊緊地盯著他。
尚鵬一邊揉著耳朵,一邊坐了起來,他一頭黑色頭髮凌亂有型,直鼻子薄嘴唇,一雙眼睛狹長明亮,煞是好看,此刻他雙目無限哀怨地看向自己的父親。
「爹,你又怎麼啦?」
是啦,他是不思上進,無心考取功名,但是爹不是也沒打算逼他了嗎?平日他雖然很少讀史書詩經,但他也沒有像別的公子哥兒流連於風月場所,有時候他還會練練武功強身呢!現在爹又對他哪裡不滿了?
嗯,他承認最近他是迷上了欣賞自家酒娘的舞姿和歌喉。只不過經常欣賞得晚了點,天亮才歇息,這又怎麼了?反正他白天又不用做事,日夜顛倒又有什麼關係?真想不通爹怎麼總是對自己不滿。
何況老天爺……嗯,不,既然爹給自己這麼優渥的生活,他懶散一下、隨性一下、享樂一下,不行嗎?他又沒有到處惹是生非!
「你多大了你,還這麼渾渾噩噩地過日子,讓你考取功名你不去,讓你去酒莊管事你也不去,整天就知道吃喝玩樂,我怎麼會生出你這個敗家子呀!」尚老爺說著揚起手作勢要打下去,但手掌最終沒有落下。
「爹,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官場腐敗、鉤心鬥角,我不是當官的料,也不會去考取功名。你不是答應我不逼我了嗎?至於酒莊……罷了,爹,那裡酒娘更多,你不怕我去了那裡更不思上進,只顧沈迷於酒娘的歌舞與美酒中?」尚鵬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