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路晴
看到這麼緊急的情況發生在自己面前,梅仁愛已經顧不得剛剛何珂蓮說的什麼受過專業送醫訓練的鬼話,一把將她的身子抱起,快速奔向自己的愛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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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
她的耳際傳來一陣似曾相識的規律跳動。
咚咚……
啊∼∼又來了。
這個聲音何珂蓮認得的,這是……
心跳的聲音。
小時候和爸爸出去玩,總是玩到她累壞了、夠本了,靠在爸爸的身上睡著了,最後爸爸就會背著熟睡的她回家……
靠在厚厚的背上面,爸爸的心跳聲總會不請自來地傳到她的耳中。
這個聲音就是爸爸規律的心跳聲……
她有多久沒有聽到這種聲音了?
在何珂蓮的印象中,這個聲音跟安心是畫上等號的,只要聽到這個聲音,彷彿就像是再度回到孩提時代,她不再是個為了生活奔走的狗仔記者,而是一個小女孩,有父親在身邊,就可以高枕無憂。
她很想念父親,那一段童年的時光是她這輩子最美好的記憶之一,高高的父親總是溫和又親切,只要她開口,父親沒有一次拒絕她的。
「爸爸、爸爸,雪是什麼東西?」她記得小時候,有一次這樣問著牽著自己小手的父親,那時候她剛學會看故事書,對外國畫冊裡面白色的下雪氣候感到很好奇。
「雪就是天氣冷的時候,天上會飄下來的一片片白色的東西喲!」
「那我能看到嗎?在哪裡可以看得到?」她十分興奮,拉著父親的手迫切問著。
「可以啊!等妳長大一點,我就帶妳跟媽媽一起去看雪……」
她是父親的小公主,父親是她的騎士,然而現實卻常常會讓人的美夢破碎,父親來不及實現跟她的約定就撒手歸西,所有的歡喜也都只能隨著記憶一起鎖在心房裡。
她從公主的角色淪落成平民,最後變成了這茫茫人海中汲汲營營為了五斗米折腰的灰姑娘。
唧∼∼
梅仁愛狂踩油門,越過了好幾個紅綠燈,也不管有沒有交通號志,一心只想趕快把他身邊這個陷入昏迷不醒的何珂蓮送入醫院,免得這個小麻煩真的在他的車上「掛」了!
他第一次覺得台北怎麼會這麼大?交通號志怎麼會這麼多?馬路上的塞車問題怎麼會這麼嚴重?醫院怎麼會這麼、這麼、這麼的遠?
這個女人真是天生的掃把精!
他跑新聞這麼久了,還不曾因為跟監話題人物而受過什麼大傷,現在遇上這個女人,什麼不可能發生的意外都發生了!
唯一不幸中的大幸就是,這個女人還有點職業道德,護住了他的相機。
「爸……爸……」就在梅仁愛力拚台北雜亂的交通之際,躺靠在側座的何珂蓮突然喃喃自語地說出了這樣的話語。
「喂,妳醒了啊?」梅仁愛轉過頭看著她,然而何珂蓮卻沒有理會他。
該不會真的撞壞腦子了吧?
怎麼會叫他爸爸?那天還叫他色狼咧!
「我……不要看雪……我只要……你回來……陪我……」何珂蓮緊閉的眼角突然閃過一陣晶亮,一顆淚珠緩緩滑落。
看到她眼角的淚珠,梅仁愛的胸口突然一緊,突然間覺得她再怎樣都還是個女孩,剛剛背她的時候,感覺很輕,就像是只輕盈的鳥兒,不抓牢她,似乎就快要飛起來了……
女孩子都這個樣子嗎?
不,一想到吠點的鐵娘子總編施真真,在截稿日期時候成為女魔頭的模樣,梅仁愛就覺得毛骨悚然,但是……但是他看到這個惹禍精的眼淚,突然覺得她也只是一個弱女子。
啊!
他是在想什麼啊?
現在可是人命關天的重要時刻,梅仁愛加足馬力,說什麼都得快點把這個惹禍精丟到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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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原本應該是上班族下班的巔峰時間,外頭的車陣此起彼落地放送著各種喇叭聲、引擎聲;金黃色的夕陽餘暉穿過樹群,再落到吠點辦公室的落地窗上,一個一個不完全的光影交織成了溫暖的印子,不過裡面卻仍有人坐立難安,正在敲打著鍵盤。
吠點的總編施真真一面飛快地審著下禮拜要用的幾篇稿子,一面不時的將頭抬起來看時間。
喀嚓……
一聽到門口有些許的動靜,施真真連忙站起來,啪答啪答地往門口奔去,很快地打開門,卻撲了個空,見不到任何人影,剛剛的聲響只是晚風吹擾罷了。
還沒回來!
施真真的眉頭鎖緊,心中忐忑不安,這是怎麼了?
該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吧?
梅仁愛可是吠點雜誌社裡身手相當不凡的跟監記者之一,通常跟拍這種事情約莫到了黃昏時候,就該看到他凱旋而歸了。
這次跟拍王立委的CASE有這麼難嗎?會不會是發生了什麼意外,所以到現在還沒看到他的人影出現?
喀嚓……
就在施真真不停擔心的時候,突然門被打開,走進來的正是梅仁愛。
「嘿!你總算回來了。」施真真三步並作兩步,剛剛的擔心全沒了,快速奔到他的身旁,急急的問道:「怎樣?王立委偷情的畫面拍到了沒?你晚回來了,害我擔心是不是跟拍被揭發……」
「有……全部在裡面,很順利。」梅仁愛指指自己的手提袋,有氣無力地說著。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辦得成。」施真真沒注意到手下愛將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興高采烈地說道:「我生平最看不慣的就是像這種已經有了伴侶,卻還要出外打野食的臭男人,這個王立委平日總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現在就看我們這一期吠點,把他的假面具給揪下來!」
相對於施真真的興奮,梅仁愛的反應似乎過於冷漠,他雖然順利地完成了任務,但是他的心情卻沒有從這次的任務裡抽身出來。
他還在想著剛剛那個背著的小小纖細的身子,雖然那個惹禍精說話總是夾槍帶棍,但是……
但是她的眼淚……
人在有意識的情況下,是絕對不會把自己的真實情緒完全表露出來的,梅仁愛自己是這樣,所以他相信其他人也是這樣;出了社會後,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面具愈戴愈多,就是因為害怕以真面目示人,會讓自己受更多的傷。
剛剛在送那個惹禍精上醫院的時候,為了要替她填寫基本資料,不得不翻開她的皮夾取出她的身份證,結果卻不小心看到父母欄上,居然都已經被用黑線畫去!
那一瞬間,他突然理解了這個惹禍精為什麼在昏迷的時候會說出那些話;人在昏迷或是睡著時,總是會卸下身上所有的防備,這是因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緣故。
她會在昏迷的時候說出那些話,必定是真的很思念她過世的親人。
她和他,原來都是孤兒啊!
梅仁愛一直很渴望有家庭,這是因為他從來不曾得到過家庭的溫暖。
他好想體會一下什麼是一家團圓、和樂融融的感覺;想要體驗每天回家以後,一家人開開心心吃著老婆煮的愛心飯菜,看著孩子們討論著學校的趣事……
幻想自己能得到,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得到;但是天生就是孤兒的他並不是最可憐的,因為老天真正殘忍的手段是給了你親情的溫暖,又在瞬間將這些平凡簡單的幸福給抽去。
一開始就沒有得到,反而不會懂得失去的痛苦。他突然可以理解那個惹禍精在每一次見到他時,總是會全面武裝。
「仁愛!仁愛?」就在梅仁愛沉思之際,施真真站在他的面前,舉起手來揮啊揮的。
「嗯……啊!我、我在聽……」他連忙回過神來。
施真真狐疑地問道:「你在想什麼?」
「沒有啊!我在聽妳說話。」
「胡說!你剛剛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鐵娘子的功力發威,交扠著雙手問道:「如果你剛剛有在聽我說話,那你就把我剛剛說的話再重複一遍!」
「我……」唉!施真真真不愧是他的頂頭上司,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心事。
「說吧!有什麼事情困擾你?」施真真問道,屬下不專心,上司就要開導解惑,免得公事耽擱不用心。「你說說看,也許我可以幫得上忙。」
幫得上忙?
如果跟施真真和盤托出他之所以心不在焉的關係是因為死對頭喵爪的女記者,施真真不抓狂才怪!
但是不說又不行,因為施真真是個愛追根究柢的女人,不說她的疑心會更強烈,於是梅仁愛只好輕描淡寫地說:「總編……妳有沒有曾經對一個人恨得牙癢癢……後來又突然冒出一種憐惜之情的經驗?」
他故作輕鬆狀,走到一旁的飲水器拿起杯子準備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