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凌淑芬
「沒關係,這件事讓我自己處理就好。」費歐娜心裡一緊,生怕盛怒中的符揚遷怒到成萸身上。
出乎她意料之外,符揚竟然看了成萸責備的眼神一眼,一口惡氣硬生生忍了下去。
「哼!」
奇跡!費歐娜的眼珠差點掉出來。
成萸看了他們三人一眼,總覺得自己繼續站在這裡很尷尬。她頭痛地揉揉額角,經過符揚身邊時,小聲對他說:「今天忙了一天,我有點累了,先去睡個午覺,你好好和人家談,不要又吼來吼去了。」
其實她原本是想找個理由避出門,可是又想,自己在場的時候他都敢對人大呼小叫了,如果不在,那費歐娜兩姊妹不知會被欺壓成什麼樣子。
「妳午飯吃過了嗎?」符揚不悅地問。
看他竟然會主動關心別人的作息,不只費歐娜,連珍恩都心情複雜地感到驚訝。從來都是他讓別人催著要吃飯的!
「吃過了。」成萸輕輕點一下頭。「我鍋子裡還替你留了一點面,你餓了就吃掉吧。」
「妳們先等著,話沒說清楚別想跑!」符揚又瞪了她們一眼,然後跟在成萸後面進了客房。
一進去,他先把百葉窗拉下,再把靠近天花板的中央空調出口調小一點,讓房間不至於太冷。
其實成萸要午睡只是借口,可是看他都張羅好了,她只好乖乖鑽進被窩裡去。
符揚在她床畔站了一下,她立刻閉上眼,一副真的很想睡的樣子。這樣他怕吵醒她,待會兒說話就不會太大聲了。
奇怪,他都三十歲的大男人了,個性還這麼不圓融,還得她幫他擔心!成萸心裡暗暗歎氣。
符揚又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才無聲走出客房,反手將門帶上。
在柔軟的枕被間一躺定,成萸發現自己真的累了,腦中胡思亂想了一陣,迷迷糊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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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鑰匙拿來。」
果然一出門又是同一句老話,不過分貝量已經壓到最低。
這麼明顯的雙重標準,真是讓費歐娜啼笑皆非。不過兩姊妹也都看出來了,那位成小姐在符揚心中,絕對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符揚,她到底是誰?她為什麼會出現在你家?」珍恩執著地只想知道這個答案。
「我老婆在我家裡,有什麼不對?」
「你騙人!」
「信不信隨便妳。」
「你──你──」
費歐娜這下子吃驚不小。他絕對不是一個隨便把「老婆」掛在嘴上的男人!
「符揚,她、成小姐真的是你妻子?」
「我不信,你們什麼時候結婚的?」珍恩氣苦地問。
「干妳屁事?」
這兩個任性的人一纏夾起來,實在是讓人想叫救命!
「好了!珍恩,妳再胡鬧,就給我回倫敦去!」她嚴厲地斥喝完妹妹,轉頭委婉地對符揚說:「鑰匙讓別人偷拿去備份,是我的不對,以後我一定會更加小心。但是你也瞭解我的為人,這絕對不是在我主動授意的情形下發生的。如果你還是無法放心,我可以請鎖匠來幫你把鎖換掉,可是你備份鑰匙一定要交給我一份。你這個人一投入工作就不吃不喝,沒日沒夜的,我不希望等到哪天公寓裡傳出屍臭味了,才帶著一票警察破門而入。」
她苦哈哈的描述,讓符揚嘴角不禁浮起一抹淡笑,臉色稍微和緩下來。
一見事情有轉機,費歐娜乘機先把妹妹帶開要緊。
「符揚,既然你有客人在,我們就不打擾你了。」她把珍恩手中的鑰匙搶下,放在玄關的櫃子上。「我有些進度的問題想和你確定一下,改天再過來找你。」
「既然妳們兩個人都在,我明明白白再說一次,而且,我希望這是我必須講白的最後一次。」符揚平穩低沉地說,眼睛直視著他的經紀人,「費歐娜,我一直很信任妳這個朋友,也很感激妳在工作上為我做的安排,但是這份喜愛只針對妳一個人,不會牽連到五代十族去。如果妳無法控制令妹的言行,我不得不慎重考慮未來繼續合作的可能性。」
費歐娜歎了口氣,知道這是一份最後通牒。
「我明白,符揚,一切突發狀況到此為止,絕對不會再失控下去。」
兩人互視一眼,確定彼此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珍恩會在第一時間調回英國,以後不能再插手跟他有關的事務。
珍恩眼中珠淚亂轉,「符揚,你太過分了!你明明知道我──」
「妳小聲一點,沒聽見家裡有人要睡覺?」他想說的話全說完了,擺手送客。
符揚天生就是個自我中心的男人,所思、所見、所愛只有他想思、想見、想愛的人。他從不覺得有必要為不關心的人浪費時間,也完全不會去在意對方的感覺。簡單地說,即使珍恩今天受刺激過度去自殺跳河什麼的,他既不會傷心也不會掉淚,更不會有愧疚感。他只會覺得這是一個蠢女人做的蠢事,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符揚的個性就是如此,儘管看起來冷漠寡情、自私自利,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卻也不給任何人虛擬的希望,或吊人胃口以滿足自己的男性虛榮。
他心裡只放成萸一個人之後,便不會再分給其它女人。
送走了客人,他來到成萸床前,靜靜看著她的睡顏。
她無意識地翻身側躺,露出肩膀附近雪白的膚光,臉頰泛著淡粉色的紅暈。
符揚輕悄地躺上床,從背後將她擁進懷裡。那熟悉的柔軟,與溫暖的香氣,幾乎讓他滿足地歎息。
天知道他有多想念與她相擁而眠的感覺。他是成萸的第一個男人,成萸也是他的第一個女人。
他想起她小時候綁著兩根辮子,每次被他捉弄後就淚汪汪的可愛模樣;想起她人前溫馴如貓,人後實則讓人蹦到牙疼的倔強脾氣;想起她少女時期,水眸汪汪嬌顏嫩紅的美態。想到他們的相識,相識,和最後的別離。
想最多的是,他如何全心全意地愛她,她卻只是為了欠他們家的情而不得不委屈相與。那種強烈的絕望,將他的情感與尊嚴徹底粉碎。
他是成萸的第一個男人,成萸也是他的第一個女人。她是他生命裡最大的用心,也是生命裡最大的失敗。為此,他曾瘋狂於各種男女關係,只想將她在他生命裡屬於「最初」的那份印記抹去。每每他以為自己成功了,夜深入靜時,卻又覺得無比的失敗。
荒唐的生活並未為他帶來遺忘和快樂。於是,他轉而將自己孤立起來,往形而上的世界尋求答案,但那個世界也無法滿足他。
最後符揚終於明白,「成萸」不是一個問題,無法為她安上任何解答;「成萸」是一個現象,一旦發生了,便成為他生命的一部分,牢牢附著,無法用任何道理解釋,無法讓任何人取代,無法以任何手段排除。
於是他放棄一切追索,回到自己應該過的生活。
直到她再度出現為止。
他想到珍恩,想到自己對師父心愛的ど女有多不耐煩。當初成萸巴不得離開他,是不是也出於同樣的厭惡和無奈?
原來,他才是那個和珍恩同病相憐的人。
符揚無聲苦笑,溫柔凝視懷裡的佳人。
「妳這個笨蛋……」
想到剛才區區一個珍恩就鎮住她,他不禁憐惱。全世界的人都克得了這個女人,她只不怕他而已。話說回來,他全世界的人都克得住,偏偏奈何不了她,豈不是更沒出息?
成萸嚶嚀一聲,下意識轉進他的懷中,像多年前的每個夜一樣。
即使心裡不愛他,她仍然眷戀他的體溫,他是不是應該感到滿足呢?
他想起之前曾經隨手翻到的詞句──風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這彷彿是他對成萸的心情。他總是纏繞在對她的嗔愛別離裡,久久不能醒。
但是,若真的能醒,他想醒,願意醒嗎?
他媽的明明不是當聖人的料,幹嘛把自己搞成了個癡情種子?這輩子真失敗!
輕歎一聲,符揚的低語,在濃沉靜謐中,如夢散著──
「我那麼愛妳,妳為何不能愛我呢?」
第十一章
我那麼愛妳,妳為何不能愛我呢?
我那麼愛妳,妳為何不能愛我呢?
我那麼愛妳……
妳為什麼不能愛我呢……
成萸望著櫥窗外的行旅,怔怔地出著神。
珍恩事件已經過去兩個星期了,可,現在她仍不時會想起那個午後的一場夢。
夢裡她和符揚回到了往日,他有時是那個欺負她的惡少,有時是溫柔多情的公子,但是,夢裡的他溫柔的時候多,凶人的時候少,和她對兒時的記憶完全不同。
突然間,一片灰色濃霧襲來,全世界都消失了。
她惶惶不安地在霧色裡獨行,口中直叫著:符揚、符揚……
霧色越來越濃,隱約間,一聲輕歎,像極了他的聲音,然後便是一句低啞的:我那麼愛妳,妳為何不能愛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