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凌淑芬
「你現在也是我的投資,還是我家老頭的關門弟子,我可不能讓你搞壞我賺錢的資產。」一開始費歐娜還會跟每個人一樣,被他嫌到連話都說不出來,久了之後就麻木了。
最後,連符揚都不得不佩服她的毅力,他們兩個人之間真正的友誼,是從這時候開始的。
然而,就在她以為這傢伙打算把自己糜爛到死時,有一天,符揚突然又變了。
他彷彿一夜之間對全世界都倒盡了胃口。
身邊所有的女人全部消失,酒不再碰,煙不再抽,偶爾出現一下的大麻煙徹底絕跡;他的身影從私人俱樂部完全消失,那兩年,他的足跡最遠只踏到巷口的書報攤。
符揚過了足足兩年自我放逐的生活!整個世界被他徹底地隔除在外。
他甚至不接電話,不見外人,不找朋友。
有一天,費歐娜去替他送飯的時候,她差點昏倒──因為符揚找了把電剪,把留了兩年的長髮理成一顆大光頭。
如果說前兩年的符揚是個浪蕩子,那後兩年的符揚就像個和尚。費歐娜當時看著他那顆光頭,還真以為他隨時要出家了。
這種詭異的隱士生活,造就了符揚藝術生涯的第二高峰!
他這一個時期的作品,充滿出世空寂之意,刀法轉為樸拙無華,作風走向極簡精練,彷彿對世上的一切都已看破,充滿了蕭索的氣息。
整個藝術品市場為之瘋狂!第二波收集狂潮再度爆發!
於是,費歐娜親愛的父親大人又召見了她。
「現在符揚不是在燃燒生命,他根本是連命都不要了。」安東尼更加憂慮如焚。「太偏外不好,太偏內也不對,妳一定要想辦法將他拉回正道來,否則,明年世界上就沒有『符揚』這個人了。」
於是可憐的經紀人再度化身為管家婆,苦哈哈地趕回去,連說帶哄,連拐帶騙,出盡百寶說服他搬到紐約,換換不同環境,認識一下不同的藝術人,總算才將他拉出那個豪華孤獨的蠶,重新涉足紅塵。
「為什麼別人家的經紀人都是吃香喝辣,每天等著鈔票進帳就好,我偏偏就這麼苦命呢?」費歐娜真是為自己一掬同情之淚。
總算搬來紐約的這七個月,符揚既沒瘋,也沒死,漸漸在新的環境恢復生氣。
現在的他,稍微變回一點她最早認識的那個「符揚」:個性很自大,極度的自我中心,孤僻冷漠又難以親近。
他大多時候獨居,不過也恢復應有的社交生活了,要把妹的時候一樣知道怎樣裝得風度翩翩;現在的性生活雖然不像前兩年那麼誇張,不過也沒再像後兩年那樣不自然。
符揚在全球都有高知名度,也有主要收藏家在收集他的作品,他規律發表作品,口袋仍是麥克麥克地進帳,費歐娜陪他耗了五年,終於可以稍稍鬆了口氣了。
除了身為經紀人之外,她自己也經營畫廊。再過六個月她在紐約的分店即將開幕了。這半年除了要監督分店的裝潢施工,逼她的開幕首展藝術家──就是樓上那個被寵壞的三十歲大男人──乖乖工作,還要處理旗下其它人的經紀事宜,歐洲美國兩地飛。結果她一個事業如此繁忙的女強人,竟然還得親自幫那混世魔王煮咖啡,世界上還有天理嗎?
「啊!對了,符揚的合約也快到期了。」
這可是一件大事啊!待會一定要跟他提一提續約的事……慢著,他的十分鐘也太久了吧?
「符揚,你又給我回去賴床了?你這傢伙,快給我起來!如果錯過了班機,你就給我一路游泳到巴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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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氣從空調口流洩而出,拂動著牆上的風鈴。叮鈴叮鈴的脆聲,為初秋午後平添幾許恬靜氣息。
每當繁忙的曼哈頓人推開這間手工藝品店的門時,他們總會有一種錯覺,彷彿踏入了另一個時空裡。
門外是行色匆匆、車水馬龍的繁華城市,門內是寧靜安詳、慵懶宜人的手藝世界。
「紫色工坊」已經開張七個月了,成萸也工作了同樣長的時間。店內的右半邊規畫為開放式陳列架,販賣毛線、拼布、緞帶等等相關的手工藝用品;左半邊則是結帳區和作品展示區,展示的也是一些老師在店裡寄賣的手工藝創作。
趙紫綬的先生還笑過她們,「店東和店員看起來都俏生生的,要是遇到惡客上門踢館,可就糟了。」
在曼哈頓開這種小店,基本上是賺不了什麼錢的,可能光是店租成本就划不來了,不過趙紫綬似乎也不太缺錢,這間店是她先生投資的,那個無法正名的「老闆公」似乎擔心,若不給妻子找點事做,哪天她帶著兒子就跑了,所以可想而知,不管這家店再如何虧損,那位章先生都會全數吸收下來。
成萸後來才知道,原來章柏言就是美國一家極有名的香料公司老闆,以趙紫綬的背景,大可不必出來拋頭露面才是,不知為什麼跑出來開一間不起眼的小藝品店呢?
話說回來,自己不也是名雕刻家符揚的前妻嗎?若說給外人聽,這個身份應該代表著鉅額贍養費吧!符揚當初透過律師,是有意思給她一筆錢,但是她不太想再和符家人有任何牽扯,尤其是經濟上的。
「謝謝光臨。」
成萸替一位客人結好帳,賣出一條她自己繡的絲質圍巾,送完客人之後回到旁邊的小圓咖啡桌。
「來,寶寶,我們剛才念到哪裡了?」她親親小戴倫的嫩額一下,柔軟的長髮拂過他臉頰。
「沒有寶啦!」小戴倫頓了頓腳。
「對不起,對不起,我叫錯了,戴倫不是小寶寶,戴倫已經五歲了。」她忍不住親親小可愛。
「半!」戴倫得意地強調。「五歲……」他舉起左手的五根小胖指,想一想,又舉起右手的一根食指,可是食指太長了,比來比去,食指換成拇指,因為拇指比較短。「『五』跟『半』喔!」
「啊對不起,是五歲『半』!五歲半是很大很大的年紀了。」成萸看著小戴倫認真的模樣,真是愛人心底。
「姨,什麼是『馬煩』?」初秋一到,小傢伙又開始被他娘包成毛線團了。
「麻煩?你為什麼會問起這個字?」她微微一怔。
「就是啊,昨天爹地弄很漂亮的花,然後那個蠟燭啊,還有那個那個就是很多東西吃,然後就吃飯啊,然後媽咪說不要,爹地就很難過。然後我睡覺的時候就問媽咪,為什麼爹地難過,然後媽咪說什麼『馬煩』啊!」
一聽即知,章先生昨夜的求婚必定鎩羽而歸了。
這就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嗎?若章先生知道,紫綬正是因為看到他求婚的手筆,想到哪天若是再和他結婚,場面鐵定只有更隆重更麻煩的份,所以頭皮發麻地回絕了,他大概會落下英雄淚吧!
成萸忍住笑,摸摸小戴倫的頭髮,準備助他父親一臂之力。
「怕麻煩的意思,就是希望把事情弄得很簡單,這樣你懂嗎?」
「噢。」小傢伙似懂非懂的點頭。
「你要記得跟爸爸說,一定要記得哦!」她拉起小朋友的手,溫柔要求他跟著自己說一遍:「媽媽怕麻煩,越簡單越好。」
「媽咪怕馬煩,簡單好好。」小戴倫快樂重複。
「對,你今天晚上回去,就這樣跟爸爸說。」
「好。」
「不要忘記哦。」
「好。」
結果這渾小子到了十六歲那年才想起來……
叮鈴!門上的風鈴再度響起,老闆娘回來了。
「成萸,不好意思,讓妳當了一個下午的保母。戴倫沒給妳惹麻煩吧?」趙紫綬脫下外衣,掛在門旁的衣架上,清麗的容顏滿是歉然。
「沒有,我們一起念了好多故事,又堆樂高積木,對不對?」成萸又親了小戴倫一下。
「真是抱歉,他的保母臨時有事不能過來帶他,我只好麻煩妳了。」趙紫綬還是直道歉。
「沒關係,妳的檢查結果如何,一切平安吧?」
「嗯,孕期滿四個月了,今天的超音波已經可以看出胚胎的形狀。」趙紫綬微笑點點頭。
「寶寶是男生還是女生?」她好奇地問。
趙紫綬看兒子亮晶晶的大眼一下。「抱歉了,兩位。我答應孩子的爹第一個一定先告訴他。」
兩位聽眾登時發出不平之鳴。
「對了,我繡的手帕剩下兩條而已,家裡還有幾條新繡好的,我明天再帶過來。」
「好啊,最近幾個月銷路最好的似乎是妳的繡品,我還在想,等過一陣子生意穩定一點,妳可以在店裡開小班教學呢!」趙紫綬大方地點點頭。
「到時候再看看吧。」成萸有些不好意思。
其實她並不是很有自信。
一開始,她只是心血來潮,經過趙紫綬的鼓勵才把自己的繡品拿出來寄賣;本來是不存期望的,孰料最近幾年,西方世界吹起了中國風,她繡的絲巾啦、手帕啦、襯衫啦竟然賣得相當不錯。當初學湘繡只是當作一種興趣,絕未料想到,有一天真能拿它來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