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決明
問完話,一片沉默,他看起來很不想鳥她。
「左風嘯!你說話呀,耍什麼陰沉呀?!」她拍桌大吼。
他終於瞄她一眼,像施捨般的。
「誰告訴過妳東街是屬於右派所有?」一句反問問得像冷嘲熱諷。
「呃……它本來就是!」從她有印象以來,就是既定的事實,不容動搖!
「以前是左派不想爭,現在我想要東街所有的利益,我們各憑本事,誰能拿到手就屬於誰。」左風嘯又不看她了,神情倨傲,彷彿跟她多說幾個字都會弄髒他的嘴。
她當然知道以前左派處處不爭、處處禮讓,甚至處處讓右派人馬欺壓到底也不吭聲的理由是什麼,而現在他說他想要跟她爭,憑本領來搶,正代表了他已經不想容忍她。
好急好沖的酸意從鼻腔快速蔓延開來,酸得差點讓她刺紅了眼,她忍住濃重的深呼吸,自傲與自尊支持著她繼續與他對峙。
「你這是在跟我宣戰?!」
「對。」他回以冷笑。
不行!不行了!她壓不住眼眶中又辣又扎的液體湧出的速度,再不逃開的話,就要在這裡,就要在眾兄弟眼中、就要在他面前全面潰堤──
她霍然站起,左風嘯身後的兄弟以為她要對自家大哥動手,反應極快地擺開幹架架式,她這邊的人馬也準備迎戰,唯一沒做出任何防備舉動的,就只有左風嘯。
「我去洗手間!」哽咽聲被她藏得極好,但也僅止於說完短短五個字,她藉尿遁落荒而逃。
扳開水龍頭任水流嘩啦嘩啦洩下,就像她的眼淚一樣奔流。
她嗚嗚哭泣,用手背抹淚也抹不及它掉落的速度和數量,哭皺了臉。
她第一次看到左風嘯這麼冷漠無情……不,她看過,但那是他在對付無關緊要的路人甲乙丙,對她也這麼冷漠無情,這是第一次……
好可怕,怎麼會這麼可怕?她都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了,他不再對她笑。不再像將她當成永遠長不大的小女孩那樣容忍疼愛,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嗚……」
怎麼辦?她好慌好亂好恐懼,她不想走出洗手間,她想躲在這裡逃避現實,她不想再出去看到左風嘯的冷顏,不想再聽到他像攻擊敵人那樣攻擊她,不要他用對待陌路人的森冷眼神掃睨她,不要……
砰!
洗手間的門板被人一腳踢開,她嚇了一跳,才抬頭,洗手台前的大玻璃已經映入一條純黑身影。
「你……你……這裡是女廁所!」她一邊在哭,一邊吃驚地指著闖進女廁的左風嘯尖叫。
他看見她的眼淚,皺起眉,讓原先就異常陰鷙的黑眸顯得更闃暗。
「我是被隱形眼鏡弄得眼睛不舒服,不是在哭!」她搶先一步聲明,但說完又立即懊悔不已。他什麼都沒問,她爭什麼先呀?!好像……小孩子在賭氣似的。
「妳以為妳是什麼東西?妳是在哭或是眼睛不舒服關我什麼事?」
眼淚瞬間如狂風暴雨來襲,不聽使喚地從眼眶裡不住地往下墜,可是她竟然沒有移開看著他的只限,看著他,然後繼續哭泣。
他煩躁地抽掉嘴裡的香煙,將它按熄在洗手台上,大步逼近她,她嚇得往後大跳一步,往他身旁一閃就要逃出洗手間。
他長手長腳擋住她,將她扯回胸前,箝制在她手臂上的力道大到幾乎要將她提到半空中。
「如果妳不是從小與我指腹為婚,妳以為我會看上妳這種傢伙?!妳以為妳會有資格與我平起平坐?!妳以為妳憑什麼讓我煩悶焦躁?!」
「你幹嘛說這麼過分的話?!你以為我喜歡和你指腹為婚嗎?!我也不想呀!又不是我指的!我那時還在娘胎裡,我才是最被動、最無辜的受害者!你又憑什麼自以為只有你最倒楣、最吃虧?!誰喜歡一出生就被每個人指指點點說我有未婚夫未婚夫去你媽的未婚夫啦!」滿臉眼淚鼻涕吼人是完全沒有氣勢的,即使張牙舞爪也挽救不來。
他瞇眸。「我這個去你媽的未婚夫又何其吃虧,盼到的未婚妻也不過如此。」
「你好過分!」她飆淚吠他,努力想挖出更多更多粗鄙的國罵回敬他。
但是她的腦子裡只剩漿糊,挖不出反擊的辭彙,一再重複的也只能是「你好過分」這種毫無殺傷力的廢話,她數不出來自己說了幾次,十次?一百次?還是一千次了?只知道自己像跳針的唱片,反反覆覆也僅有這貧乏的四個字。
「你好過分……」
「妳就不過分嗎?妳說出口的話就比我婉轉、比我不傷人嗎?會哭的人才代表有受到傷害嗎?」
她愣然看他,他這句話說來淡淡的,表情淡淡的,眼神也淡淡的,可是聽在她耳裡好巨大,宛如成千上萬的指控排山倒海而來──
她就不過分嗎?
她說出口的話就比他婉轉、比他不傷人嗎?
因為,先叫他滾離她面前的人,不就是她嗎?
因為,先唾棄指腹為婚古老又不人道的人,不也就是她嗎?
因為,先出口傷人的人,還是她呀!
真正過分的人,到底是誰?
第一章
在司徒綰青懂事之前,她就擁有一個未婚夫。
未婚夫是什麼?年幼的她不是很明白,只是從媽媽口中聽來,未婚夫就是長大以後會和自己結婚,變成自己丈夫的男人。
變成丈夫的男人?
可是她喜歡的是哆拉A夢──那時還叫做小叮噹──只想要跟哆拉A夢結婚,所以她才不想要什麼未婚夫,她決定要討厭未婚夫到底。
後來上小學一年級,她才知道,哆拉A夢喜歡的是貓而不是人類,所以她失戀了,失戀的打擊對一個孩子來說不算太大,因為過沒兩天,她又迷上「小甜甜」裡的安東尼,展開第二回戀情……
此時的未婚夫,與她上同一所小學,在同一棟大樓讀書,就連放學回家都還跟她住在同一棟洋房的左邊和右邊,晚餐還得碰頭一塊吃。她小一,他小五,老她四歲,他長得沒有安東尼好看,沒有安東尼高,沒有安東尼的金髮,也沒有安東尼對小甜甜的溫柔體貼,這樣的未婚夫一點也不讓她期待。
但是她討厭未婚夫的程度倒是與日俱增,因為她有未婚夫這件事被班上的大嘴巴王小花知道,她跟班上所有同學說,也跟隔壁班同學說,更跟老師家長說,害她被人調侃、被人指點,就連她第二喜歡的班長也以為她有男朋友而改和呂小玲手牽手一起去抬便當,嗚嗚。
沒多久,安東尼也摔馬死掉了,她再度失戀,在電視機前哭得淅瀝嘩啦,覺得全世界都塌下來,難過得晚餐都吃不下,趴在床上哭好久,久到肚子好餓,但那時已經是凌晨,晚餐撤的撤、冰的冰,桌上空得連個盤子都沒有,她在冰箱裡也找不到能吃的食物,可憐兮兮地品嚐失戀又空腹的痛苦。
她的未婚夫就在那個時候出現,沒多問她半個字,拆了碗泡麵沖熱水,蓋上紙蓋後緩緩地放到餐桌上她固定會坐的那個位置前。
他側過頭看她,眼神像在說:幫妳泡好了,還不過來吃?
她不太確定他是不是真的這麼想,有些遲疑地注視他,一手握著筷子,一手握著湯匙,緩緩爬上椅子坐定,再緩緩掀開紙蓋,又緩緩探進筷子,緩緩夾面,緩緩放進嘴裡……這一切的動作都沒被他阻止,她終於肯定這碗麵是特別泡給她吃的。
而且是她最喜歡的海鮮口味,熱呼呼的,胃好暖哦!
她窸窸窣窣吃掉三分之一的湯麵,另外的三分之二對一個小女孩而言是太多的份量,她打了個小飽嗝,他接過她吃不下的泡麵,迅速幾口便吃個精光。
她跟他會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原因是兩人的父親分別身為天龍門左右護衛,任務便是保護天龍門幫主。兩人的父親情同手足,曾生死患難,一同經歷數度危機,更有無數次彼此扶持互助,兩人為鞏固得來不易的金蘭義氣,甚至推出寶貝兒女來延續這段可歌可泣的情誼,玩起生男為兄弟,生女為姊妹,一男一女就指腹為婚,親上加親的老戲碼。
她不懂未婚夫是什麼,那他呢?
他懂嗎?
「爸爸媽媽說你是我以後的丈夫。」她咬著筷子,眨眨困惑的眸說。
「嗯。」他隨口一應。
「你以後要跟我結婚。」
「嗯。」
「結婚好玩嗎?」她對人生大事一知半解,小小眉頭皺了起來。
「不知道。」
好少言的未婚夫哦。
「我比較喜歡班長。」她實話實說,第一任初戀幻滅,第二任戀情早夭,輪到第三任了。
他挑眉。「什麼?」
「我比較喜歡班長尹小祖,他常常把營養午餐的肉分給我吃,如果要結婚,我想跟他結。」
「別說蠢話了。」他笑她的愚笨,「妳是我的。」
從他四歲開始知道自己的未婚妻正孕育在她母親肚子裡,他就期待她的出世,他比她父親更勤勞地貼在她母親肚子上聽她的胎動,比她父親更積極地對著她說話,現在她說她想和別人結婚?想都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