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辛卉
許特助的描述和事實有所出入,但德菲卻好似血液凍結,全身動彈不得。
范兆恩大吃一驚,眉心糾結,這件事的震撼度不亞於他知道自己失明的噩耗。
如果他跟德菲相戀過,為何他的腦子裡沒有絲毫關於他們戀愛的記憶?
沉吟了好一會,他出聲向德菲求證。「德菲,她說的是真的嗎?」
刻意隱藏的秘密被揭穿,德菲感覺世界在瞬間崩裂,不論否認或緘默,都已無法掩蓋他們早就認識、並相愛過的實情。
「德菲?」范兆恩握住她的肩,激動地追問:「我們以前真的是一對戀人?」
她跟他的選擇性失憶有關聯嗎?
若他們真的認識,為什麼在這之前她卻隻字未提?
發問的同時,他腦子也飛快的運轉,思索著許多相關問題。
許特助泛起冷笑,雙手環胸,一副看好戲的嘴臉。「左小姐,既然妳當初簽下了合約,斬釘截鐵的說不會再見范先生,就不應該再接下這份看護工作。」
被揭露了不欲人知的往事,就像被血淋淋的刨開心臟,痛得失去了知覺,德菲嬌顏血色盡失,臉色蒼白如紙。
「還是妳接近范先生,有其他目的?」許特助從旁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
「德菲!說話!」范兆恩搖晃她欲振乏力的身軀,催促她回答。
然而,她的沉默卻已是答案……她心虛了,所以沒辦法反駁。
范兆恩的心在墜落,好不容易完整的心與人生,頓時又被毀滅了。
半晌,德菲才開啟彷如千斤重的雙唇,微弱的聲音顫抖著。「不……不是那樣的……」劇烈的酸楚刺痛她的眼,凝聚的水霧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相信妳、接納妳,而妳卻騙了我?」范兆恩心裡明明就宛如野獸在瘋狂咆哮,說出來的話,語氣卻出奇的平靜。
越是她深愛、越不想傷害的人,她反而讓對方受了傷……德菲閉上眼,豆大的淚珠奔流而下。
她原本打算等他動完手術,視力完全復原後,就悄悄離開的。
沒想到,老天爺卻吝於再多給她一點時間,逼她面對殘忍的現實。
她無心傷害,她想彌補,但卻笨拙的弄得兩敗俱傷。
她的哭泣聲取代了肯定的回答,傳進范兆恩耳裡,他猛地鬆開她,腳步顛躓的往後退了幾步,與她拉開距離。
「左小姐,妳的馬腳已經露出來了,還有臉繼續待在這裡?」許特助言詞總是刻薄。
「兆恩,不是那樣的……」德菲試著想解釋,卻泣不成聲,無法成句。
「夠了!」范兆恩失控狂吼,突如其來的驚人打擊讓他徹底喪失理智,所有的愛意與感動都化為烏有。
大概是過於憤怒激動之故,一陣劇痛不期然襲上他的腦門,致使他站不住腳,突然往旁邊倒下。
「兆恩!」德菲回過神,立刻衝上前關心他的狀況。「你怎麼了?」淚水不斷自她眼中流洩,她不想哭,偏偏管不住氾濫的悲傷。
許特助先是一怔,隨後命令司機阿修備車,送人到醫院接受治療。
憑著殘存的意識及力氣,范兆恩虛弱的開口:「不要碰我……」
那彷彿有千百支錐子在頭顱裡鑿洞的痛楚,讓他壓根無心理會自他腦海閃逝而過的影像。
他抗拒的舉動令德菲心如刀割,曾經受過的苦與痛,如今又被迫重演。
阿修趕來,攙起范兆恩,準備帶他前往醫院就診。
德菲則尾隨其後,想跟在他身邊照料,卻被許特助攔下。
「范先生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妳,妳又何必去惹他生氣?」
「我是他的看護!」德菲嗚咽道,憂心忡忡。「我要在旁邊照顧他。」
「不必了。」許特助示意阿修加快速度。
聽到車門落合的聲音,德菲不顧一切的跑上前,想要同行。
「快點開車!」許特助嚴厲的命令司機。「范先生要是有什麼意外,你負責得了嗎?」
阿修為難的看了德菲一眼,向她點頭致歉,跺下油門離開。
德菲不假思索的在後方追趕,直到氣力用盡,再使不出丁點力量,像疲軟的氣球般癱倒在山邊的柏油路上。
性能極佳的名貴房車早已沒了蹤影,德菲忍不住放聲痛哭,哭聲在偏僻的山區裡顯得更加淒涼。
夢醒了……
她從天堂被打回地獄,摔得血肉模糊。
或許,他本來就不該屬於她。是她執意強求、不肯放手,才會造成彼此的二度傷害。
愛情的本質,到底是幸福,還是傷心?
德菲哭得肝腸寸斷,無助、悔恨、擔憂、茫然……各種負面情緒緊緊扼住她的心,令她喘不過氣。
如果她的存在,只是增添別人的痛苦,她是不是應該識相的消失?
在昏厥前,德菲悲痛的想。
第九章
被推往手術室的途中,過往的回憶如潮水般湧入范兆恩腦海──
車禍發生前當晚,他喝了不少烈酒,試圖藉酒澆愁,但強烈的煩悶感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即便他已是萬人之上的「鼎新集團」總裁,也有個美麗的銀行千金未婚妻,擁有眾人欣羨的絕佳際遇,是一般人眼中的天之驕子,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意氣風發。
然而,沒有人知道,他其實不快樂。
三年多來,他心裡始終惦念著一個女人──
他曾經為她癡狂,不顧一切的與她相戀,甚至為了她,不惜和敬愛的母親起口角、發生爭執,說什麼也要捍衛那段愛情。
而她,卻在他事業正要起飛之際,向他提出分手,之後不期而遇時,還裝作不認識他?!
那一刻,他的心就死了。
對她濃烈的愛,全轉化成滿腔的恨!
他忘不了她,但絕不是因為還愛她,而是太恨她。
那一天,他從一名部屬口中意外獲知,那個他怨恨了三年多的女人,當年毅然離開他的原因,竟是她收下了他母親開出的三百萬分手費?!
為了金錢,她寧願捨棄多年的感情,毫無廉恥的辜負他的心意!他們一起共度的一千多個日子,在她心目中竟是如此廉價?!
這遲來的真相,讓他的尊嚴大受打擊,覺得自己愚蠢至極!
為了消除令人發狂的煩躁與火氣,他不顧自己已幾杯黃湯下肚,駕著心愛的跑車上公路,追求著極速快感,想暫時擺脫所有不愉快。
酒精麻痺了他的神經,為何他腦中那抹嬌美身影依舊清晰……
他又踩緊了油門,近千萬的名貴跑車如箭矢般在黑夜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光線。
他迷濛的雙眼逐漸看不清前方,然後只聽到一聲轟然巨響,等他再恢復意識,據說已是一星期之後的事。
他的命是撿回來了,但賠上了一對眼睛。為了自我保護,他的大腦啟動了防衛裝置,將讓他崩潰的因素刻意封鎖,因此他的記憶產生了斷層,也就是醫生口中的「選擇性失憶」。
左德菲……
范兆恩想起了這個被他刻意壓抑的名字,是他最深沉、最不願提及的魔咒。
她以決絕之姿無情離開他的生活,帶給他難以想像的痛苦,又在他人生最低潮時出現,用溫柔及包容攻陷他的心。
他居然又愛上了她──那個他用恨惦記了三年多的女人?!
這幾個月來,她為他所做的一切、所付出的關懷,難道只是欺騙他的手段?
范兆恩感覺眼角有些濕潤,胸口彷彿被巨石壓住,沉悶不已。
「范先生,手術並不困難,你儘管放輕鬆。」麻醉師趁著跟他說話的同時,注入一管麻醉劑。
然後換另一名護士過來,繼續說些沒有重點的廢話,為的是讓他的身體及心理都能放鬆。可他一句話都沒聽進去,逕自沉溺在自我的思緒中──
他殘缺的記憶全部拼湊完整,也即將可以重見光明,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重新席捲商場、攀登頂峰,他不再會是旁人眼中不事生產、不中用的廢人。
這麼多值得高興、令人振奮的事就要在不久的將來發生,他的人生就要脫離悲慘的谷底,他應該用最喜悅的心情期待這場手術。
可為何他只感到悵然若失?心臟明明應該因狂喜而輕揚躍動,為何他只感受到緩慢凝窒的沉重,恍若心死……
這幾個月來的愉快與滿足,還深刻的點滴在心頭。昨晚,「她」的身份大白之前,他還兀自勾勒著與她共度的美好藍圖,盤算著要給她什麼,才能讓她感受到他的誠意與真心……
轉瞬間,一切都已變調走樣,他所描繪的未來,宛若褪色的水彩畫,糊成一團,剩下一片令人厭惡、無法辨別的混濁。
他高興不起來。
他已分不清到底該高興、該期待?還是該繼續懷著恨……
麻醉藥很快地發揮效用,范兆恩胸口的疼痛隨著逐漸昏沉的意識而暫時消失。
眼角膜手術於是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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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那棟氣派卻冷清的豪宅後,左德菲拎著行李搭火車北上,沒有告別,因為無人可告,也沒人在乎她將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