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雷恩那
她下意識地瞄了大老闆一眼,男人微乎其微地挑高濃眉,唇邊的笑加深了。
笑什麼笑?牙齒白啊?再笑,他兩頰那對深藏不露的酒渦就要跑出來見人了。他不是最討厭自己那個模樣嗎?余文靖心裡納悶,被他古怪的眼神弄得有點心神不寧。
將眸光重新拉回到會議記錄上,她耳根微微發燙,聽見火野剛低沉地說:「那就這樣,先以BPS為大方向,兩個禮拜內,我要看到完整的企劃。」
有人開始哀嚎了,此起彼落,聲聲相連到天邊。
兩個禮拜的時間真的不夠用啊,他們手邊可不足光只有『JennyJ.』一個公司的案子要負責。
「兩個禮拜不行嗎?那一個禮拜好了。」沒血沒淚的大老闆此時此刻更是徹底展現出他無情又殘暴的一面。
簡直哀鴻遍野,余文靖卻忍不住勾揚了唇角。
她聽得出大老闆的心情很好,沉嗓中帶著連她也不明白的輕快,像窗外藍天上如棉花糖般的雲絮,有種慵懶的暖意。
搞不太懂他龍心大悅為了哪樁,不過,她心情也跟著暖洋洋了……
☆☆☆☆☆☆☆☆☆☆☆☆☆☆☆☆☆☆☆☆☆☆
可惜,余文靖暖洋洋的心情沒辦法持續太久。
午後四點,事務所的人幾乎都定光了。歐洲不流行「加班」文化,即便工作堆得比喜馬拉雅山還高,一件追著一件忙得焦頭爛額,通常四點一過,天下承平,私人時間比什麼都重要,天皇老子也不管。開玩笑,錢可以少賺,下午茶可不能不喝。
事務所內部幾坪大的茶水間也佈置得很別緻,除提供礦泉水、茶、咖啡等飲料外,還有手工餅乾、巧克力和一大籃新鮮水果,在靠近窗邊的地方擺著一套小沙發和一張橢圓形玻璃桌,桌上有最新一期的雜誌和週刊,沙發上擱著幾顆胖胖軟軟的抱枕,感覺舒服得不得了。
工作結束,泡杯花茶坐在窗邊,跟同事閒扯幾句,氣氛很好的。
但這種好氣氛,在大老闆突然也來參一腳後,就很難繼續給他好下去嘍!
「還賴在這裡幹什麼?不想下班嗎?」
冷颼颼的一陣風從門口吹了過來,兩顆靠得似乎有點太近的頭同時抬起,就見他大老闆不知何時降臨,雙臂抱在胸前,懶懶地倚著門邊,剪裁精緻的手工西裝讓他一八ま的身高看起來更修長。
他問得很冷淡,表情也冷冷淡淡的,偏偏那兩道目光不是這麼一回事,專注又陰沉,來回看著坐在沙發上的一男一女。
「老闆,呃……這個……我、我和余秘書是在聊最近雜誌上介紹的幾家小酒館。」執行長一手端著咖啡杯,一手拍了拍攤在大腿上的雜誌,四十幾歲的臉皮在刻意保養下沒出現幾條皺紋,一綹故意染灰的鬈發蕩在額前,挺風流倜儻,不過此時被不知名的冷鋒掃到,笑得有點僵僵的。
「小酒館嗎?」火野剛皮笑肉不笑,瞥了余文靖一眼,後者珍而重之地端著杯盤,靜啜著杯裡的花茶,模樣安詳閒適,彷彿兩個男人間的對話和她一點兒干係也沒有。
她總是這種樣子,不痛不癢,也不曉得她小腦袋瓜裡在想些什麼。火野剛瞪著她輕垂的白額,氣惱自己的情緒波動為什麼會如此大?
生了一場病,把許多公事都擱下了,她一方面要照顧他,另一方面還要負責居中聯絡,將事情分出緩急,把從幾個事務所中所收到的電子檔案先行整理過,知道他看日文吸收的速度最快,她會以日文細心地標出該注意的細節部分,記下幾項要點,讓他很快就能抓到重心,順利處理。
她一直是個很盡責的秘書,是他得力的助手,特別是公私之間分得極清楚,然而,就是因為太清楚了,才教他那抹莫名其妙泛湧出來的不甘心越擴越大,大到他不得不一再分析。
「沒想到,余秘書對泡小酒館也有興趣?」
他慢條斯理地踱近,在面對兩人的一張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蹺起二郎腿。
余文靖沒開口,倒是一旁的執行長搶著幫她解釋。「剛才閒聊了一會兒才知道,原來余秘書來巴黎這麼多次,竟然沒光顧過任何一家小酒館,這實在太可惜了。羅浮宮附近和巴士底區一帶有幾家真的很有格調,東西美味,音樂也好,我和酒館老闆也挺熟的,正想問余秘書晚上要不要過去體驗一下?」
約她!
好大的膽子!竟敢當著他的面約起他的……他的……
他的什麼?
火野剛的薄唇死死抿著,麥色臉龐泛開黑氣。
她只是他的余秘書,如同他僅僅是她的大老闆,若硬要指出其他的關聯,只不過是兩人上過床,發生過親密行為,以現代觀點來看,在這個性開放又自主的社會裡,實在不算什麼,不是嗎?
既然他和她之間除主雇關係外,其他的一點兒也不重要,那她的私人社交生活,他根本就沒權力干涉,是吧?
不知怎麼,他很討厭剛剛歸結出來的想法。
撇撇唇,他濃眉微挑。「我想余秘書可能沒什麼時間,我那邊還有兩封從上海傳送過來的電子郵件,附加了幾個中文檔案,需要她撥個時間幫我看看。沒辦法,我中文程度不好,學了幾年還是不太行。」
「老闆的母親不是台灣人嗎?」執行長問得小心翼翼。
「是啊,不過平常我們都以日文交談。」他兩手一攤,看向沉默不語的余文靖。「所以少了余秘書,我今晚就慘了,什麼事也不用做。」
儘管他語氣說得像是多麼替人感到惋惜,但聽進余文靖的耳朵裡,實在是刺耳得很哪。
說謊都不打草稿!大咧咧的對著她,臉不紅、氣不喘的,吃定她絕對不會拆他後台、扯他馬腳嗎?臉皮厚成這樣,三寸釘也打不進去了。
他中文程度哪裡不好?明明聽得懂啊!
而且他不僅聽得懂中文,如果脾氣一來,他不會在人前失控,卻習慣把自己關在房裡,然後接下來就能聽見一拖拉庫精彩的「台罵」狂飆而出、力透門屝。
秀白的手指暗暗捏緊杯耳,她罵不出口,只好努力腹誹。
「余秘書,今天晚上看來又要佔用一些妳的時間了。」火野剛笑笑地說。
他深沉的目光讓她左胸輕騷,覺得他話中似乎帶著別種意味。
粉頰難以克制地發燙,腦海中迅速閃過好幾幕與男人交纏激吻的畫面,害她瞬間口乾舌燥起來。
她熟悉他的氣味、他的體溫、他擁抱的力量,光憑想像,便如身在其境……啊!哇啊∼∼停停停!她在幹什麼啊?老天∼∼她簡直就像個慾求不滿的大色女,大白天的,怎麼會轉到那上頭去?!
一口氣把半杯茶喝個精光,她強自鎮定地放下杯盤,沉靜道:「老闆怎麼說,我怎麼做就是。」吃人家的頭路啊,有她置喙的餘地嗎?
火野剛薄唇又是一扯,隱約有些「小人得志」的影子,但沒來得及說些什麼,面前那張心臉忽然轉向在場的另一名男子。
「執行長,很謝謝你的邀請,你說的那幾家小酒館好像很有意思,我一定會找時間和你去體驗一下下的。」
「真的嗎?那就一言為定嘍!我還可以多約幾個朋友,我那些朋友啊,好幾個都對東方美女有莫名的狂熱,見到妳一定很開心。」
別人開心,他大老闆可很難開心了!
火野剛忍住差些飆出口的髒話,不怒反笑。「好啊,多認識朋友是好事,到時候別忘了順便通知我,讓我也跟去見識見識。」
啊?!被嚇到的執行長怔怔地瞪大眼。大老闆真要跟去,那還有得玩嗎?
八成是嫌氣氛還不夠詭譎,余文靖「見義勇為」道:「執行長的朋友是對東方美女有莫名的狂熱,老闆去可能不太適合吧?」他這個東方冷僻男去幹麼?賣剉冰啊?
室內溫度如滑雪般往下疾衝,窗外明明陽光普照,裡頭卻冷得讓人吱吱叫。
好冷∼∼真是冷啊∼∼
「呃……呵呵……老闆想去,那、那當然沒問題,大家作個朋友嘛,沒什麼不適合的……啊啦啦∼∼突然給他想起來了,我有一通國際電話要回復,哎啊,差點忘記,你們聊、繼續聊、用力聊,不用理我,呵呵……」執行長逃得好快,三秒鐘後,現場只剩下火野剛和他的余秘書。
大眼瞪小眼,打算瞪到天荒地老似的,誰也沒想開口。
胸中堵著一大口悶氣,火野剛恨得牙癢癢,鷹眼迸出的光極具殺傷力,瞪得面前的小女人終於垂下小臉。
哼哼哼!怕了吧?知道他在不爽了吧?很好,知道怕就好——咦?她、她、她……想幹什麼?!
他濃眉飛揚,呆呆地瞅著她從窄腰外套的小口袋裡掏出一物,優雅地起身,繞過玻璃桌走了過來。
「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