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董妮
容蓉仔細一想,她遭人嫌嗎?似乎有一點,起碼她還是有自知之明,家裡的傭人中折損率最高的就是服侍她的。
但她活得快活自在,才不管別人怎麼看呢,再說也不是人人都討厭她,那些老傭人和親戚對她還是大大讚賞的。
徐母罵她無藥可救。
容蓉也清楚,自己是個很自我的人,絕不從別人的角度去考慮事情。但這真的很不好嗎?像徐媽媽這樣處處考慮別人,卻弄得自己難做人,又真的好嗎?
答案是──無解。
反正想不通的答案她就懶得想了,徐母愛罵讓她罵,容蓉又不痛不癢,日子久了就習慣了。
如今她住徐家跟住飯店也沒太大差別,洗衣煮飯打掃,樣樣雜事都有人做……大家都嫌她手腳慢、做得又不俐落,乾脆撿回去自己做。容蓉也樂得繼續消遙,所以……如果有一天她真跟徐文欽結婚的話,這婆媳關係應該會很愉快──她很愉快,徐母就難說了。
容蓉將手中的破衣一丟,直接走向徐文欽的衣櫃,既然她的衣服被他撕破了,就拿他的來頂替嘍!
不過……徐文欽的衣服真不是普通的醜,不是黑就是白,最鮮艷的是咖啡色;他怎麼就沒有一些美麗一點的……比如粉紅色的衣服呢?
好醜好醜,這麼難看的衣服她怎麼能穿?可是不穿又出不去,討厭,她挑了半天,沒辦法,還是挑了件白色的罩上身,然後撿起自己的粉紅色七分褲穿上,慢悠悠走了出去。
到了客廳,容蓉看到徐母和徐文欽正圍著一個信封發呆,她立刻繞過他們,想快回自己房間換件粉紅色襯衫,徐文欽的衣服太醜了,她光穿在身上都感到全身像爬滿毛毛蟲。
但是徐母看見她,隨即喊了句:「蓉兒,妳過來。」
「等我回房換件衣服好不好?」她真的不喜歡穿著這麼醜的衣服見人,好丟臉的。
「好端端的,換什麼衣服?」
「這一件太醜了。」
「喂!」徐母不高興了,她兒子的衣服向來是她打理的,容蓉說衣服丑,豈非說她沒眼光。「妳給我說清楚,這衣服哪裡丑?」
「顏色難看、樣式老氣,還不醜?」容蓉還想說它難看到翻天呢!但考慮到徐母天天念著基本禮儀規範,還是把那最難聽的話縮回肚子裡。
徐文欽看兩個女人為了一件衣服也能吵翻天,覺得好笑。「媽,妳第一天認識蓉兒嗎?她除了粉紅色外,哪一種顏色她都覺得難看。而蓉兒,妳只要想像一下以我的身材、體型穿上粉紅色會是什麼樣子就好。」
徐母不說話了。
容蓉打個寒顫,實在是徐文欽叫她想的東西太恐怖。一個身高一百八十,小平頭,長相老實、古銅膚色的大男人配上嬌嫩的粉紅……嗯!她要去吐一下先。
容蓉跑進自個兒房裡乾嘔兼換衣服。
徐文欽和徐母繼續盯著那隻牛皮信封,也不是說信封多特別,鑲金又包銀,不過裡頭裝的東西足可買很多金銀就是了,那是整整二十萬新台幣啊!是誰會寄這麼多錢到徐家,還指名給容蓉?
容蓉換好衣服走出來,看徐家兩母子還是瞪著那只信封發呆,好奇走過去拿起信封。「什麼東西這麼稀奇,讓你們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二十萬。」徐文欽指了指信封說。「有人特地寄給妳的,能猜出是誰嗎?」
容蓉看著信封上的筆跡,一抹掩飾不住的厭惡之情溢上眉眼。「這筆跡一看就知道是企圖侵佔我容家財產的壞蛋趙風的,不過他會這樣好心寄錢給我嗎?不會是假鈔或贓款,用了就會被捉進警察局吧?」
徐文欽又想笑了,老聽容蓉將趙風罵得狗血淋頭,不知情的人真會以為趙風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但根據他側面瞭解,趙風和容蓉在不同人眼中,那評價是有若天壤之別。
沒有誰好誰壞,就像這個世界不會有完美的人一樣。徐文欽唯一好奇的是,趙風對容蓉的情況也太清楚了,就這麼直接把錢寄到這裡,可怕的男人。
「好吧!我們先假設這筆錢來歷清白,妳想拿它們做什麼呢?」
容蓉想了想,抽出其中一半遞給徐媽媽。「房租。剩下的是我的。」
她好久沒有血拼了,十萬塊雖然買不到什麼東西,也夠消磨一點時間。
徐母滿意地輕點頭,小丫頭還算有一點良心,不枉她這麼疼她,每天辛苦教導她處理各種生活瑣事;不過這些錢她是不會花的,會幫小丫頭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但三人中最開心的卻是徐文欽,她們婆媳相處和諧,他這個做兒子、做丈夫的日子過起來才順暢嘛!至於能否得到實質利益,對他來說根本不重要。
第九章
跟徐文欽的老媽去買菜,是容蓉最討厭做的一件事,但很奇怪,徐母就是很愛拉她一起去逛市場,然後回來再碎碎念她不懂人情世故。
開玩笑,她本來就不懂那玩意兒嘛……
事實上,在她過去的人生裡,也不需要去理解如何與別人相處融洽;她的身份地位造就了她被奉承的前半生,不過她愛上了徐文欽,似乎便要去理解他的生活方式。
哎,好麻煩啊!容蓉一邊在心裡哀嚎,一邊提著菜籃跟在徐母身後,突然……
「喂,你站住。」她拋下徐母,追向一個西裝筆挺的中年男子。
「發生什麼事了?」正跟菜販哈啦得愉快的徐母,發現她未來兒媳婦又鬧事了,急忙也跟了過去。
容蓉終於捉住了那個男人。
中年男子生氣地甩開她的手,咆哮道:「放開,妳抓住我幹什麼?」
「你沒放錢。」容蓉指著前方五公尺處的蔥油餅攤,這是一個殘障老伯的攤子,但因為老伯身體不方便,只顧得到專心做餅,卻沒有能力一邊收錢,就弄了個水桶吊在攤子前,讓客人拿了餅,主動把錢放進去。
社區裡的人都叫這裡是「良心餅攤」,拿了餅,各憑良心付帳。容蓉跟著徐母也光顧過這攤子幾次,每回都規規矩矩地拿了餅,放三十塊,社區裡的人也都這樣做,沒人賴過帳,像這樣拿餅不給錢的,她還是頭一回遇到,尤其對方還衣冠楚楚,更讓她覺得不齒。
徐母走近,看到那中年男人,尷尬地打聲招呼。「王老師,你好啊!」
同時她悄悄地扯了扯容蓉的衣角,讓她別在公眾場合上鬧得太難看,給人留點餘地,尤其對方還是自家鄰居,日後天天要見面的,把事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
容蓉卻仍不服氣,低聲喃喃。「如果人人都跟他一樣拿餅不付錢,老伯怎麼生活?」
中年男子氣紅了臉。「我說了不給錢嗎?不過今天身上沒零錢,改天再付,人家老闆都不說話,妳這個瘋女人在這裡叫什麼叫?」
男子把話說得太難聽,容蓉還沒反應過來,倒是徐母先發火了。「喲,虧你還是做老師的,說話還真是斯文啊!賒帳賒得這麼光明正大。改天付帳,不知道要改到幾天去,是明年、後年、還是大後年呢?也是啦!老師是不會賴帳的,一定會還嘛!就不曉得老伯能不能等到你還錢了?」容蓉是她未來媳婦,她自己罵,那叫管教,但別人可不能欺負到她們頭上來。
男子被徐母一番罵人不帶髒字的話氣得面紅耳赤,又見週遭人群漸漸圍了過來,當下不敢多待,邊跑邊罵:「死老太婆,走著瞧。」
「呸,憑你這德行也能當老師,簡直是誤人子弟。」徐母罵著,又有點不甘願地瞪了容蓉一眼,真是……每回帶她出來都要鬧事,她怎麼就不懂得用委婉一點的方法處理事情呢?如果剛才她是悄悄追上王老師,請他付帳,對方基於維護自己的身份名譽,不想將事情鬧大,定會乖乖掏出錢來。但就因為容蓉的處理錯誤,結果得罪了一個鄰居,也沒替老伯要到餅錢……
她眼角瞥見容蓉悄悄地往後退,直退到餅攤旁,快手摸了塊餅,丟了六十元,顯然是連王老師的餅錢都一起付了。
傻丫頭……徐母搖頭歎氣。一開始她也覺得兒子的眼光有問題,什麼女人不好挑,卻愛上一個半點生活常識都沒有的千金小姐。
而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瞭解了容蓉的個性──她說話、做事都很直接,沒有緩衝地帶,很容易得罪人。但這是因為她千金小姐做久了,天生氣勢就比人家強,判斷事情,直辨是非,也少了體貼人的心。
雖然如此,容蓉有一個大優點,她不歧視別人。很多自以為了不起的人看不起一般勞動者,歧視外籍勞工、菲傭等弱勢族群。容蓉卻不會,她待人一律公正平等,只論對方的是非,不管對方的權勢和地位。
這一點讓徐母很欣賞。只是徐母不知道,容蓉原本也不是這樣的,她是認識徐文欽後,體會到別人的純樸與熱情,這才徹底改了觀念和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