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夏洛蔓
章純縵還愣在原地。
玟菁?是阿海說的那個女生嗎?
章純縵茫然地提起落在地上的行李,沉重地邁不出步伐,她沒想到,事實真正發生的時候,她的反應完全無法如想像中那麼豁達。
馮子海扔下她,他的手鬆開了,他什麼都沒說就如此急忙地追那女人去了……
章純縵打了一個哆嗦——
台北的冬天,好冷。
第十章
章純縵一個人搭車回到住處,用馮子海給她的備用鑰匙打開他家的門。
燈是暗的,他還沒回來。
她拉開客廳的落地窗窗簾,縮回沙發,眼睛盯著電視櫃上的那個音樂盒,一動也不動,任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一直到電話在昏暗的夜色中驟然響起,她跳起來衝過去接電話,腳趾頭踢到了沙發腳,疼得她眼角滲出淚來。
「喂……」她揉著腳趾頭,單腳立著。
「呼……嚇死我了,原來你在我那。」馮子海在電話裡先鬆了一口氣。「小縵,我現在在醫院……」
「醫院?!」她驚叫。「發生什麼事了?你要不要緊?在哪間醫院?」
「別慌,我沒事,玟菁……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到的那個人……她昏倒了,醫生說她營養不良,身體太虛弱,現在在吊點滴,我怕她偷偷離開,晚上我在醫院陪她。」
「恩……」她是松子一口氣,心裡卻像破了一個大洞,不知如何填上它,很不安。「要不要我煮些東西過去給她吃?」
「我還不清楚她現在的狀況,你先睡一覺,我明天早上再打電話給你。」
「好……」她小聲地回應。
「小縵……」
「嗯?」
「別胡思亂想。」他說。
「我知道……」她低頭允諾。
這一晚,她睡在馮子海的房間裡,抱著他的衣服。她需要靠著他房子裡的物品,才能感覺到他的存在。
她腦海中有兩張臉,一張是阿海震驚後流露出不捨的表情,一張是丁玟菁視線移往自己時,浮上的羨慕……或者是嫉妒?
她整夜輾轉反側,揮之不去心頭的陰霾。
隔天,他沒打電話來,章純縵等到最後一刻才匆匆出門上班,下班後依舊到餐廳幫忙。她跟自己說,別擔心,他可能忙著處理那位小姐的事,她不要胡思亂想,一切作息照常。
馮子海一整天都沒有與餐廳聯絡,到了打佯時間,章純縵站在餐廳門口等他,怕他來接她時撲了空。
「小縵,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另一位餐廳的合夥人問她。
「可是……我怕阿海來找不到我。」
「放心,沒接到你,他會到你家找你的,上車吧!」
她坐上車,幾次猶豫著,想問身旁的人,問他知不知道阿海和丁玟菁過去的事,但是,又覺得自己太小心眼,丁玟菁生病了,阿海照顧她是人之常情。
她再次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回到公寓,她先坐電梯到馮子海住的樓層,打開門,客廳是暗的,他的房間卻透出光線。
她欣喜地甩掉鞋子奔進去,卻在他房間門口煞住了——
馮子海背對著門,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床上躺著丁玟菁,他正執起丁玟菁的手腕,低頭凝視。
章純縵想起擱在電視櫃,音樂盒裡的那把美工刀,她俏悄地退了幾步,離開他的房子。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勇氣出聲喚他,或許是因為馮子海的背影看來太沉重,像陷入回憶,像懷有千言萬語想對那個人說。那充滿濃烈情感的畫面,竟讓她害怕去驚擾他們,她怕自己會像個介入者,介入一段淒美的愛情裡。
她試想,如果自己是他,與一個曾經相愛過,一個願意用生命去換取愛他的機會的女人重逢,她會怎麼辦?
她,終究不是那個與他共患難過,甚至以血為鑒的女人。這是一個難題,光用想像,她都胸口發疼。
章純縵回到自己房間,躺在床上,又是一夜無眠。
半夜,門被打開,她看見是馮子海,反射地緊閉起眼。
馮子海來到她的床邊,為她掖掖被子,然後,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動作,最後,吐出長長、長長的一聲歎息。
那聲歎息,將她的心擰碎了。
他決定了嗎?做出選擇了嗎?他終究無法辜負那個女人,終究放不下一個曾經愛過,現正需要他照顧的女人?
她僵住身體,不敢稍有動作,她突然很害怕,怕他真的說出分手的話,直到聽見大門被關上的聲音……
他離開了。
她背過身,裹著棉被,害怕地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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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純縵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這些日子的,她照常上班,到餐廳幫忙,在所有人詢問她馮子海的下落時,只能微笑。
她是他的女朋友,然而,她不知道他在哪裡。
他不見了。
每晚拖著虛弱的身體回到住處,渾然不覺一天又過了,她開始無聲地垂淚,然後睡睡醒醒,捱到天亮,接著上班。
再接到馮子海的電話,距離他來到她床邊的那一夜,已經過了一星期。
因為清晨不知幾點的電話,他只匆匆地交代說:「小縵,我人在高雄,詳細的事回去我再跟你說。」
然後,電話就斷了。
她發現自己在沙發上醒來,手中握著話筒,裡頭只有「嘟、嘟、嘟」的空話聲。她懷疑是夢。因為太想念他,所以夢遊走到了電話旁,以為他打電話來。
馮子海打完電話,從公共電話亭走回病房裡,他才打開門,躺在病床上的丁玟菁像從夢中驚醒,突然坐了起來。
「你去哪裡?去找那個女人對不對?你別想騙我,你說——」她說沒兩句,又驚叫了起來,馮子海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她壓回床上。
「玟菁,我是阿海,你看清楚,不是別人,你冷靜一點。」他歎一聲,跌坐回椅子。
他人在高雄療養院。
丁玟菁在台北車站因為奔跑過急,在出入口暈厥過去,他送她到醫院,一直等到她醒來。但是,她見了他卻突然陷入一種混亂,以為他是某個人,他這才注意到她的精神狀況不穩定。
那個人,他不知道是誰,但是,從丁玟菁斷斷續續的指責中,他猜,是個傷她很重的男人,欺騙了她,拋棄了她。
「小玟呢?」丁玟菁情緒平靜後,問起她的女兒。
「小玟在你父母家,別擔心,她很安全,你父母很疼她,也幫她安排幼稚園,明天就要開始上學了,她很開心。」
丁玟菁有一個五歲大的女兒,只要不激動,其實她的精神狀況看起來與一般人無異,是個疼愛女兒的好母親。
他將她們母女帶回家,緊看著她,深怕一個不注意,她又溜走。
她抗拒回高雄,她說,她要等那個男人回來,只要他一勸她回到父母身邊,她立刻全身緊繃,掙扎著要離開。她一向是這樣敢愛敢恨的個性,寧願玉石俱焚,也不願委屈自己。
他請醫生開立鎮定劑,趁著她熟睡時,載她們母女回高雄。卻沒想到,離開台北竟使得她的病情更為加重,他不能一刻走離她的身邊,她會突然發狂、自虐。
他的行動電話在台北車站與丁玟菁的拉扯中,摔碎了,直到經過這些天的治療,她的病情好轉,他才趁她睡著,與章純縵聯絡。
雖然,丁玟菁的父母也會到醫院照顧她,但是,他感覺到丁玟菁的父母,似乎將他視為救命稻草,她父親懊惱過去反對兩人交往,現在,甚至極力地為他們規劃未來的藍圖,即使他坦言他已有結婚對象,他們仍然置若罔聞,一直以丁玟菁狀況不穩定為由,請他不要離開。
「海……」丁玟菁喚他。
他從冥想中回神。「怎麼了?肚子餓了嗎?要不要吃水果?」他從病床旁的茶几上,一堆她父母帶來的補品中尋找食物。
「海……」她又喚了一聲。「你坐。」
他坐下,眼睛卻不願對上她的,他不忍心看那一張被生活磨得失去意志的臉,他不想她感到難堪。
「我看到了……你的女朋友吧,還是你的妻子?很漂亮,在車站的時候。」她像跟自己說話,聲音很薄,氣還很弱。
「當年不告而別……我很抱歉,但是,我愛梓良,我不能忍受跟他分開,背叛……你,我真的很抱歉。」
「都過去了,別放在心上。」他安慰她,除此之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我不敢回家,也沒有臉回家,我知道大家一定都等著笑我,等著看我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會落得什麼下場……我好懷念我們以前一起生活的日子……是我不懂事,讓曾經握住的幸福從手中溜走。」
馮子海還是不語。不是他冷漠,而是不想挑起敏感的話題,他心裡掛著章純縵,與丁玟菁之間,只是一份責任,和一樁未了的心願,他不想讓她抱有任何期望。
「海……」丁玟菁伸出蒼白瘦削的手骨,牽起馮子海的手。「知道嗎?以前我最愛聽你唱歌、看你跳舞的樣子,舞池裡,所有女人都癡迷地看著你,但是,你是我一個人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