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童小話
「千琪？怎麼不說話了？」
我在右下方的預覽視窗裡看到了頭一篇的信件內容，我還記得那是大一下我玩BBS玩得正瘋時，在心情版回應的一篇文章。
為什麼慕宇要收集這些文章？為什麼？
直到慕宇的身影在我後方出現，遮住了一些光線，我才驚覺到他已來到我身後，要關掉視窗也來不及了。
我轉過身面對慕宇，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於是一陣沉默蔓延著。
慕宇一直沒說話，只是默默的看著我。沉默了好久，我好不容易才讓自己擠出話來，「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慕宇低聲反問，不再看我。
「為什麼收集這些？」
他似乎打算選擇沉默。
「為什麼你什麼都不說？」
「我能說什麼？」他笑了一下，很苦。
「可是什麼都不說……又真的好嗎？」
慕宇仍舊選擇沉默。
好一會兒之後，我忍不住歎了口氣，「慕宇，你……愛我嗎？」
他也跟著歎氣，「我可以嗎？」他反問。
「這麼說來，你並不愛我。」我下結論。
慕宇連忙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那不然是怎樣呢？」愛情都是這樣的嗎？反反覆覆讓人捉摸不定，想逃離卻又離不開……唉，好累呀！
「我……」慕宇我了半天，終究還是沉默。
我第一次發現，原來除了我以外，還有人比我ㄍㄥ！
再度歎了一口氣，我轉身回到電腦前，將那篇文章再看了一遍。
內容其實不長，原文是一位苦戀中的同學發的，篇名是「誰來教我愛」。
我回說，愛情其實就像吃飯一樣，過與不及都不行，剛剛好就好。一味的付出，太傻、太笨、也太容易造成對方的壓力了。就像吃太多會撐，而且會撐得很難過。
我是在什麼情況下說了這些話？說得這麼輕鬆，我自己卻都做不到！
「愛情像吃飯呀……」我喃喃念著。
「原本，我只是覺得這篇寫得很有意思所以才寄回來收藏的。」慕宇歎了口氣後開口，「後來，它慢慢變成我迷戀你的依據。」
我震驚的抬起頭來，他說……迷戀？迷戀我？
「很奇怪嗎？」慕宇苦笑了一下。「更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說我迷戀上了BBS裡頭那個多變的你。」
「BBS裡多變的我？」
「嗯，那個時候我還沒認識生活中的你。雖然是在影印店和你日漸熱絡，但我還不知道你們是同一個人。BBS的你除了活潑開朗之外，還有更多的堅強、憂鬱與心事重重；生活中的你卻是理性的、俏皮的、開朗而活潑的，剛開始我幾乎看不到你除了笑容之外的表情。對我而言，BBS上的你跟生活中的你是不同的，至少在我認識到真正的你之前，我是這麼認為的。」
「真正的我？你認識？」我疑惑的看著他。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呀！
慕宇在我面前蹲了下來，用手輕輕的摸著我的臉，看著我輕輕的苦笑著說：「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正的你，可是至少這個你，比生活中的你或是BBS中的你給我的感覺都來得更貼近真實。也因為這樣，我才能將生活中的你跟BBS上的你融合在一起。」
「融合在一起？」我傻楞楞的重複著。
「嗯。我慢慢的發現，生活中的你其實比BBS上的你來得更加虛幻，因為你總是笑著，讓人忘記你也有脆弱的一面。一直到我無意中在後山看見落淚的你之後，我才猛然發現其實你不如你外表的堅強、無憂。我常想，在後山的你，才是你真正的樣子吧。」
我的眼淚？「你看過我哭？景維的事情發生的時候嗎？」
慕宇搖搖頭，「在那之前。我記得是你剛入社沒多久的時候。」
「我剛入社的時候……」我喃喃自語。真是糟糕！
「或許是因為這樣，所以每次需要找你，我總是會想到後山，也幾乎每次都能在那邊找到你……除了高亦翾不知道說了什麼讓你衝出社辦那次。」
「那次？那次的事你也知道？」那天他並不在場呀！
「靜茹有告訴我，請我幫忙找你。」
怎麼好像什麼事都瞞不過他的樣子，在他面前，我好像變成透明的了。
「在BBS上和你相識之後，幾次的長談、你的文章，都讓我對你印象深刻進而著迷。當時我跟景維聊過BBS上的你，他笑我喜歡上一個虛幻的影子。」
「影子？因為我的暱稱是『沒有光的影』？」
他搖頭，「不完全是。影子，是因為你並不常上線，上線的IP又總是不固定，有圖書館、有電腦教室，更多的時候是網咖；更別提你上線的時間是那麼短暫又飄忽。所以每次上線，我並不期待能夠遇上你，只能夠拚命從每個版裡尋找你的文章，然後寄回來收藏。」
我回身看了一下電腦內的信件，還真的……什麼類型都有！
「後來認識了生活中的你之後，有一陣子我常把你跟影重疊，可是你們明明那麼不同，我還以為我也成為傳說中的劈腿一族，可以誰都愛。我還很認真的分析我自己的心態，我覺得我比較喜歡影，我應該跟你保持距離，景維還笑我呆，為了一個虛幻的人物在那通掙扎不已。可是其實我只是不希望將來有一天我若是真的認識了影才來後悔……」
「那如果影身邊已經有人了呢？」
「我沒想過這個問題。那時，我只能想到我自己本身的問題，所以我開始躲你，可是越躲就越會去注意，當我在後山看見你的眼淚的時候，我的決定就瓦解了。我又開始想，難道我是喜歡你多一些？你的淚對我而言好震撼，如果你在我心裡沒有一些重量，我為什麼會那麼在意你的眼淚？一直到我在社辦發現你就是影，我才停止這種掙扎。」慕宇站了起來，看著窗外繼續說：「發現你們是同一個人的時候，我還曾興奮得睡不著覺，好不容易冷靜下來之後，我開始想為什麼BBS上的你跟生活中的你會那麼不同？」
「那你想出來是為什麼了嗎？」我問。
他回過頭來看我，「我把後山的你當成橋樑，連接兩個你之後，我的結論是你不習慣面對人群，或者說，你害怕讓軟弱示人，所以總是帶著微笑的假面，讓我們誤以為你很堅強，卻忽略了你也有脆弱的一面。」
我低下頭不說話。
他再度蹲下來捧著我的臉，看著我。「其實，你很害怕去募款，對吧？」
我楞楞的看著他，眼睛慢慢的睜大。「你是故意說要玩的？」
「我想陪你一起克服困難。其實好幾次我都想告訴你，我想陪你一起面對不愉快、一起難過掉淚、一起開心尖叫……可是，你選擇了景維。」
他勉強的笑了一下，捧著我的臉的手放了開，轉過頭去。
好半晌我們都不說話，他或許還在難過，而我還在消化。
突然間的露光一閃，「難道說景維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特別在意我跟你在一起？」
「或許吧，也許他是擔心我會搶走你。」
「可是他卻不願意跟我說他的擔心。」我苦笑了一下，只是像防賊一樣的防著我，能有什麼助益？「你也是，什麼都不跟我說，我能怎麼辦？」
「我……之前是來不及說；後來你跟景維交往了，我又怎麼能說？」
「那麼，我們分手之後呢？為什麼還是不說？」
「我不想趁虛而入。」
好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慕宇，你知道嗎？愛情真的就像吃飯一樣。」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眼中有著不解。
頭一次，我瞭解了自己當初張貼文章時所要表達的真正意涵。「愛情像食物，各式各樣的食物，而深陷其中的我們像是胃。麻煩的是，每個人想吃的食物不一樣，每個人的胃所能容納、接受的食物也不一樣。」
「一直以來，我想要找一份適合我的胃的食物，可是不是太辣、太鹹、太清淡，就是份量太多或太少。季倫對我的愛像是忘了加調味料的日式拉麵，總是太淡；亦翾的愛像是麻辣火鍋，總是讓我的胃隱隱作痛；景維的愛像是發酵過度的泡菜，酸得我眼淚直流……」
我看著慕宇，「慕宇，我不知道你是一份什麼樣的食物，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能接受你這份食物，因為我總是聽見你卻看不到你……就好像我總是看著小當家大展身手，卻從沒真正見過他的料理一樣。」
「……」慕宇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我也是。
又是好長好長的一陣沉默，久到我幾乎打算放棄了，他才開口，「我總是覺得我的餐點給的時間不對。千琪，我不知道現在是不是我可以上菜的時候。」
這下換我歎息了。不過，這一次是鬆了一口氣的歎息，要是他還不說，我大概會回家找一塊豆腐一頭撞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