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齊晏
博西勒茫然呆立。
是啊,他為什麼都沒有想過,到那個時候,喜天該怎麼辦?
他一死,所有情愛便消失無形,轉世也不會再有記憶,可是喜天卻會永遠記得他,生生世世都會記得他,這種痛苦和折磨是何等的可怕!
「她既已成為你的妻子,這便是你們將來無法避免,一定會面對的問題了。」
弗靈武的一番話,掀起了博西勒心中前所未有的混亂。除非喜天可以將他忘記,否則這根本是個無解的難題。
「還有件事我要告訴你,奪走『滅魂劍』的人此刻就在皇城裡,那個人應該就是你的師父孤鏡了。」
「他在皇城裡?」博西勒驚訝地低呼。「怎麼會呢?他與我距離這般相近,我早能察覺到『滅魂劍』的靈氣了,卻為何我半點也察覺不到?」
「他不知道用什麼方法把『滅魂劍』藏起來了。昨日夜叉來報,說孤鏡用『滅魂劍』清除了一方妖氯,聽說官府把他當成神人,想舉薦給皇上。此人狂傲凶殘,舉手不留情,若留在皇上身邊定會動搖皇上的心志。他不是侍帝的好人選,所以你最好這兩天夜裡行動,盡快把『滅魂劍』奪回來。」
博西勒點點頭。
院落另一邊的廂房裡。
「喜天,妳打扮起來真好看,京城裡的格格們恐怕都被妳比下去了呢!」觀娣正在為喜天勻上胭脂,梳起髮髻,當這樣仔細一裝扮,喜天原本稚嫩的模樣增添了幾分嬌艷。
「真的嗎?」喜天羞澀地一笑。「我從來沒有穿過顏色這麼多、花鳥圖案這麼多的衣服,心裡覺得好開心。」
「喜天,妳今年幾歲了?」觀娣隨口問。
「我六百歲了。」她不假思索地說。
「六百歲?!」觀娣震動了一下,眼睛睜大了看她。
喜天驀地掩住口,神情有些慌亂起來,後悔自己沒有多加思考就脫口而出。
「妳……妳六百歲了……那妳是……」觀娣認真地打量起她來。
喜天忐忑不安地看著她。
「我說了,妳可不要害怕。」
「不會。」觀娣失聲一笑。「妳的模樣一點兒也不駭人,放心,我沒有那麼不禁嚇。」她素來膽大,何況跟在自己丈夫身後的都是些青面獠牙的噴火夜叉,早已經見怪不怪了,沒什麼東西還能嚇得了她的。
觀娣的反應讓喜天放心不少。
「好吧。我其實是靈狐。」她輕聲說。
「靈狐?」觀娣神色微變。「那妳跟博西勒的關係是……」
「我們是夫妻。」她甜甜一笑。
觀娣倒抽一口氣,怔怔地看著她出神。
「怎麼了?」喜天看得出觀娣的表情並不是畏懼她,但就是透著一絲古怪。
「妳……六百年來都是這副少女的模樣嗎?」
「是啊,我這個模樣已經很久了,有什麼地方不對嗎?」她不安地看著自己,不知道有什麼地方不妥了?
「沒有不對,不過……」觀娣歎了口氣。「妳應該知道,博西勒不會永遠都是現在那副模樣。」
「我知道。」喜天嫣然一笑。「十年前我遇見他時,他還是個孩子,可現在他長得又高又俊俏了。我知道他和我不一樣,他的容貌每天都會改變的。」
「那妳知不知道,他此生最多只能再活個五十年而已?」觀娣看得出喜天心思單純潔淨,也許不曾深思過這個問題,她雖不忍心,卻也不得不說破。
喜天頓時怔住了。
是啊,她根本沒有想過,博西勒是人,將來有一天,博西勒會在她眼前慢慢地老去、死去,然後,她便再也看不到他了。
「喜天,萬一這一天來了,妳會怎麼辦?」觀娣小心翼翼地問。
「我……」她眼神迷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會怎麼樣?」
觀娣突然很後悔對喜天點破這個問題,也許喜天不去想這些,會活得快樂開心一些。
「妳愛博西勒,對嗎?」觀娣心疼地輕撫她的發。
「我愛他。」喜天抬眸望著觀娣,視線卻彷彿穿透過她的臉龐,望向遙遠的、不知名的地方。「他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親人」這兩個字,讓觀娣心中一陣酸楚,想到他們兩人可預知的未來,她的眼眶不自禁地濡濕了。
喜天轉過頭呆視著鏡中嬌艷的容顏,心底漸漸泛起莫名的惶惑和怯意。
若是潛心修煉,她永遠都是不老不死之身,但是博西勒不一樣,他是人,普通人生命中都會面對的生老病死他也要面對。
喜天的心不禁開始惶亂地憂懼著──倘若博西勒有一天真的死了、離開她了,到時候她該怎麼辦?
第七章
夜色四合。
今夜雲深霧重,月光和星光都躲到了雲霧後,天地之間只剩下濃重的黑暗,一切混沌不明。
床帳內一對人兒相擁,低低細語著。
「博西勒,弗靈武都跟你說了些什麼?」喜天伏在他的胸膛上,指尖柔柔撫過他的額頭、鼻樑、嘴唇。
「他說當今皇上正在尋找能人異士輔佐他治理朝政,過幾日,他會帶我進宮見皇上。」他張口咬住游移到唇邊的手指,頑皮地舔咬。
「他要你見皇上做什麼?」喜天抽回指尖,逃過他的囓咬,繼續溫存地撫摸著他完美無瑕的俊容。
「因為我懂兵器。」
孤鏡收他為徒的那十年間所買給他讀的那些書,陪他度過每一個無聊的夜晚,也意外地讓他吸取了許多關於使用兵器方面的各種知識,這是他始料未及的。再加上自己現在封印已除,對於兵器的馭使更增威力,而皇上要借重的便是他的這份神力。
「懂兵器的人很多,為什麼偏要你去?」她低語。
「因為我比普通人多了一些異能,一件普通的兵器到了我的手上,便會發揮出更強大的威力。」他沒有留意到喜天過重的鼻音,逕自向她解釋著。
喜天咬著唇,靜默不語。
「從前,我並不知道自己有此異能,」博西勒繼續說道:「但是知道任何一件兵器到了我手上,所發出的威力一定比我師父強上許多倍。我師父漸漸地也發現到了,後來在每一次獵妖時,我師父都會直接把兵器交給我來使。以前我並不知道這是我所擁有的異能,不過現在……知道了,原來我一出生就與常人不同,我所擁有的異能也代表著非凡的意義,有些事情是我今生必須要去做的。」
「皇上要你的異能做什麼?」喜天輕歎,把臉深埋在他的肩窩。
「替他守護皇城,守護天下百姓。」他輕輕梳理著她的髮絲。
「能不去嗎?」她收緊了手臂,用力抱緊他。
「不行。」他低歎。「我說了,我所擁有的異能代表著非凡的意義,這是我今生的責任,不能不去做。」
「可是……你的今生只剩下短暫的五十年而已啊……」喜天再也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
「喜天?」博西勒微愕地捧起她的臉。
「我們能在一起的時間……就只有這短短的五十年而已,你為什麼……還要去陪那個什麼皇帝?」她的聲音哽咽,泣不成聲。
博西勒心中一陣愴惻,用力擁緊了她。
「我現在後悔下山了……」喜天不能遏止地哭了起來。「如果我們一直待在山上,你也不必浪費時間去陪那個與我們毫不相干的皇帝了,我們可以時時刻刻、日日夜夜都在一起,可是現在……我好後悔、好後悔呀!」
「喜天……」他的喉嚨被酸楚梗住,他無法對她說明自己是增長天的凡身,而護世是他此生不能推去的責任。
「只有五十年……只能跟你在一起五十年……那怎麼夠!」她癱伏在他懷裡,淚水傾流。
「我不會忘記妳,喜天。」他深深凝視著她,將她絕美、哀戚的神情烙印在心裡。「不管是五十年、五百年還是五千年,我都不會忘記妳。」
喜天拚命搖頭,淚水泛得更凶。
「不可能的,你死了之後便會再次輪迴轉生,前世的一切你都會盡數忘了,再轉世一次,忘得更加乾淨,你怎麼可能會記得住我五百年、五千年?」
「喜天,我不會忘記妳,我一定不會。」他專注地深瞅著她,無限柔情盡在眼波交流中。「因為妳是喜天,妳是對我最好的喜天,即使再讓我輪迴轉生幾次,我都絕對不會忘記妳的。」
喜天淚眼婆娑,目光被他執著的情意緊緊鎖扣住。
未來,是不可預知的,她只能信他。除了相信他,讓自己得到寬慰以外,她不知道還能怎麼辦?
「你的來生,說不定也會像弗靈武那樣,把他前幾世的情人忘得一乾二淨,不但忘記了,而且還深深愛上了轉世後的新妻子觀娣。那只白狐的命運會不會就是我將來的命運?說不定我也會像那只苦苦等待他的白狐一樣,等待著一個再也不會記住自己的男人……」她無法相信這種縹緲的承諾。
「喜天,妳與那只白狐不同。」博西勒輕吻著她的髮鬢,用他全部的溫柔緊緊抱牢她。「妳會在我身上留下印記不是嗎?妳留在我身上的印記,會跟著我生生世世,不論我轉世到了何處,妳還是能尋得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