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維多利亞·荷特
但是,在這個時候,阿爾文仍然是個乖張的孩子,而吉利弗勞爾,還是象塔珀蒂的女兒們說的那樣:「神經有毛病。」
接著,有兩樁事闖入我那些或多或少是平靜的日子,攪得我心煩意亂。
第一件事只是發生在很短的時間內,但它一直縈繞在我的腦際,難以消除。
我正在批改阿爾文的作業本,給她算術記成績,她坐在桌邊作文;就在我翻作業本的時候,一張紙掉了下來。紙上塗滿了素描。我已發現阿爾文有明顯的繪畫才能。哪一天有機會時,我打算就這點與康南·特裡梅林談談,因為,我認為她應該受到鼓勵。我自己只能教她一些美術方面的基礎知識,而我堅信,為她請一個合格的繪畫教師是值得的。
這些素描畫的全是人的面孔。我認得出其中一個是我。畫得不壞,我看起來當真是那麼古板嗎?我希望可別總是如此才好。不過或許她就是這麼看我的。還畫了她的爸爸……畫了好幾幅哩。而且他的畫像也是容易認出來的。我又翻到另一面,這一面畫的全是女孩子們的面孔。我看不清楚畫的是誰?是她自己的嗎?不……那麼是吉利的,我敢斷定。不過有點像她本人。
我看著這一面,看得那麼專注,一點也沒察覺到,她從桌上探過身子來,把它一把奪走了。
「那是我的。」她說。
「那還是,」我回敬道,「極端沒有禮貌的。」
「你不該偷看。」
「我親愛的孩子,那張紙夾在你的算術本子裡的呀。」
「那麼它也不該夾在本子裡。」
「你必須對那張紙報復一番,」我輕描淡寫地說,接著轉為嚴肅些的口氣:「我求求你不要那麼粗魯地搶東西。」
「對不起,」她輕聲咕噥一句,仍然氣鼓鼓的。
我又批起算術本來,大多數答案都不對。算術不是她的最佳課。也許是因為她花了那麼多時間畫像而沒有認真對待作業。她為什麼這樣惱怒?為什麼畫了這麼多面孔?這些面孔一部分是吉利的,一部分是她自己的。
我說:「阿爾文,你要認真學習算術。」
她惱怒地咕噥了一聲。
「你好像還沒有掌握運算規則,甚至連簡單的乘法運算都不會,如果你的算術能有你的繪畫一半那麼好,我一定非常滿意了。」
她一聲不吭。
「你為什麼不願意讓我看看你畫的那些人像呢?我認為其中的幾幅畫得很好。」
還是沒有回答。
「特別是,」我繼續說,「畫你爸爸的那一幅。」
甚至在這個時候,一提起他的名字都可以給她嘴唇帶來溫柔的、熱切的笑紋。
「還有那些姑娘的面孔。告訴我畫的是誰——是你還是吉利?」
微笑從她嘴唇上頓時消失了。她幾乎是透不過氣來似地說道:「你把這些像當成誰,小姐?」
「誰的。」我心平氣和地糾正她。
「那麼你把這些像當成誰的了?」
「好吧,讓我再看看。」
她躊躇了一會兒,然後取出那張紙,遞給我,她的目光是迫不及待的。
我端詳畫上的那些面孔,說道:「這個要不是你就是吉利。」
「你認為我們長得很像嗎?」
「不,不。在這以前我一直沒有想到過。」
「現在你是這樣想的羅。」她說。
「你們同齡,再說小孩們常有相似的地方。」
「我不像她!」她激昂地嚷了起來,「我才不像那個……白癡哩。」
「阿爾文,你不該使用這樣的字眼。你難道不認為這樣做極不厚道嗎?」
「是的。不過我長得不像她。我不要你說我像她。如果你再這麼說,我就叫父親打發你走。他會的……如果我要求他這麼做。我只要一提出來,你就得走了。」
她聲嘶力竭地喊叫著,我意識到她企圖使自己信服兩件事:一是她與吉利之間毫無相似之處;二是她只要向她爸爸提出什麼,她的願望就會得到滿足。
為什麼?我問自己,她這樣激憤是什麼原因呢?
她臉是是一副完全封閉的表情。
我平靜地望著別在灰色棉上衣上的表,說道:「你得準時在十分鐘內寫完這篇作文。」
我把算術書移到面前,裝出全神貫注的樣子。
第二件事更使人心頭煩亂。
原來這是相當平靜的一天,這就意味著課上得很順利。晚上我在林間散過步,回來的時候,看到兩輛馬車停在府邸前面。我認出其中一輛是從威德登山莊來的,因此我猜測不是彼得就是塞萊斯蒂尼來拜訪了。另一輛車弄不清是從哪兒來的,不過我注意到那上面的飾章,這是一輛非常華麗的馬車,我納悶這是誰的車呢。後來又想這不關我的事。
我很快走後面樓梯回到自己的房間。
這是個暖和的夜晚,我坐在窗前,聽到音樂聲從敞開的窗戶傳來。我知道康南·特裡梅林在款待客人們。
我想他們是在我從未見過的一間房子裡。你為什麼要管這些呢?我捫心自問。你只不過是個家庭女教師。康南·特裡梅林,瘦削的身材,衣著講究,一定正坐在牌桌邊招待客人們,或是與客人們坐在一起聽音樂。
我辯認出這支曲子選自門德爾松的《仲夏夜之夢》,我突然渴望下樓到他們中間去;我又吃驚地感到這一願望比我在阿德萊德姨母舉行的晚會上或菲利達舉行的晚宴上所懷有的願望更為強烈。我為好奇心所驅使,抵制不住那種誘惑,便拉鈴,叫基蒂或戴茜來,她們一貫消息靈通,而且樂於把所知道的消息告訴任何一個感興趣的人。
戴茜走了進來,她看上去很興奮。
我說:「我想要點熱水,戴茜。你能給我送點來嗎?」
「嗯哪,小姐。」她說。
「今晚有客人來吧,我想。」
「噢,是的,小姐。不過,這和我們平時舉行的宴會比起來,就算不了什麼。我想今年年底主人會多請來一些客人。這是聽波爾格雷太太說的。」
「去年一定很冷清吧。」
「不過那是當然的、正常的……家裡死了人嘛。」
「那當然,今晚有哪些客人呀?」
「噢,塞萊斯蒂尼小姐和彼得先生是當然有的。」
「我見到他們的馬車了。」我的聲音聽起來是急切的。對此我感到羞愧。我不比任何一個喋喋不休的僕人好上多少。
「好,我告訴你還有些什麼人。」
「誰?」
「托馬斯爵士和特雷斯林夫人。」
她看上去要賣什麼關子似的,像是這兩個人有什麼極不尋常之處。
「噢?」我從旁鼓勵地說。
「不過,」戴茜接著說,「波爾格雷太太說托馬斯爵士不宜在宴會上尋歡作樂,應該上床睡覺去。」
「怎麼,他病了?」
「可不是,他活不到七十歲了。他的心臟不好。波爾格雷太太說,有這種心臟病的人,說死就死,也用不著再加快了。不是那……」
她停住了,對我眨眨眼睛。我想請她繼續說下去,但又覺得這樣有失身份。她似乎令人料想不到地突然中止了談話。
「另外還有一個亂七八糟的女人。」
「誰?」
「啊,當然是特雷斯林夫人羅。你應當去見見她。她的長袍開叉一直開到這兒,最可愛的花兒放在肩上。她真是個美人兒,你一望就知道她只是在等……」
「我想她與她的丈夫年齡不相當吧。」
戴茜吃吃地笑了。「他們說他倆的年齡相差將近四十歲。她喜歡裝著五十歲的樣子。」
「你像是不喜歡她。」
「我嗎?是啊,如果我不喜歡她,有些人可喜歡她哩!」這又使戴茜大笑起來。看著她那穿著緊身衣服的難看的外形,聽著她那呼哧哧的笑聲,我為自己與一個僕人在一起搬弄是非而害臊,於是說:「我想要點熱水,戴茜。」
戴茜退出去取水了,我一人在屋裡,在想像中更加清晰地描繪著客廳裡正在發生的一切。
我直到解了手,取下髮夾,準備就寢的時候,還在捉摸著他們。
樂師們正在演奏蕭邦的一支圓舞曲。這支曲子似乎迅速而又神秘地把我從家庭女教師的臥室帶走,用快樂來蠱惑我,把我帶到一個我力所不及的境地——一個秀麗的美人,在這府邸的某個客廳裡佔有一席之地,以機智、風韻,受到愛慕者的追求。
想到這些,我心頭驀地一驚。天氣晴和了已有這麼長時間,我不相信好天氣還會繼續下去。秋天的迷霧將要包圍我們,我已經聽說,從西南方面吹來的大風,正如塔珀蒂所說,「是這一帶所特有的。」
我可以嗅到海洋的氣息,聽到海浪柔和的節奏。「大海的波濤聲」源於梅林海灣。
這時,我陡然看府邸暗處有一盞燈光,頓時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我知道燈光是從阿爾文帶我去挑選騎裝的那間房的窗裡射出來的。那是艾麗斯的梳妝室。
簾子已經放下來了。我以前還沒有注意到這一點。我確信剛才並沒有放下來。因為,自從知道了那是艾麗斯的房間,我便養成了一種習慣——每當我探首窗外,總喜歡掃視一下周圍的窗戶。對於這一點,我很後悔,曾想予以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