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湛亮
然而他才窩進去不到一秒鐘,小小的身體卻忽然一僵,臉上雖仍是慣有的木然呆滯,可驀然大睜的眼眸卻迅速閃過一抹驚恐。
敏銳察覺到懷中人兒的變化,皇甫少凡低頭一瞧,見他發直的目光直勾勾瞪著自己另一手中的染血手巾,連忙想藏起,卻已來不及了。
「砰」地一聲,就見白文麒自他懷裡掙脫下地,連鞋也沒穿就轉身往外跑。
「麒兒,不要……」起身想將人追回,然而那如萬針扎心、一整夜折磨著他的灼熱劇痛再次來襲,讓皇甫少凡乏力地跌坐回床,連聲音都喊不出來了。
聞聲,回頭一看,見他這般景象,白文麒驚恐的大眼忽地蓄滿淚水,掉頭拔腿狂奔而去。
糟!這下要熱鬧了。
皇甫少凡苦笑歎氣,果然不到一盞茶時間,一陣慌亂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急促奔來,隨即,徐展元抱著白文麒,與劍兒一同衝進房裡。
「主子,您怎麼吐血了?」一進房,劍兒眼尖,馬上見到他手中的染血手巾,當下心慌驚叫起來。
「怎會如此?」徐展元同樣也瞧見了,心下不由得大驚,將面無表情,但大大的眼睛卻不斷掉下豆大淚珠的白文麒安置在椅子上,隨即連忙上前察看安然坐在床沿邊的病人,表情又慌又急。
方纔,小少爺突然哭著跑到他房外猛敲門時,他就直覺猜到主子肯定出事了,但……該死的!他寧願自己的猜測不准。
「展元,別緊張……」笑得有些虛弱,皇甫少凡還想安撫下屬,卻馬上被打斷。
「都吐血了還能不緊張?」徐展元又急又氣,扭頭厲聲大吼,「劍兒,快去請大夫!」
「是!」被這雷霆一吼給嚇得跳了起來,劍兒拔腿就要往外衝,然而卻又馬上被阻止下來。
「劍兒,不用請了!」急忙喊住人,也許是太過使力,皇甫少凡只覺喉頭再次湧上一股腥甜,飛快抓起那已經血跡斑斑的手巾,又嘔出一口鮮血,隨即劇烈咳嗽再起。「咳咳咳咳……」
「呃……」硬生生止住飛奔的腳步,劍兒猶疑地看向徐展元,不知該聽誰的比皎耔。
「都吐血了還不請大夫?」氣急敗壞,徐展元實在不知主子在想什麼。
「咳咳咳……展元,叮噹姑娘說這是……咳咳……是正常的現象……你別急……」邊咳邊斷斷續續解釋,皇甫少凡要他別擔心。
「正常現象?」厲眸微瞇,徐展元邊忙著幫他拍背順氣,邊暗自猜測主子的吐血與古叮噹有何關聯。
「嗯。」輕應一聲,他合上眼,靜待胸口那股針刺般的灼熱劇痛稍緩後,這才緩緩睜眼,微笑解釋,「昨夜,叮噹姑娘開始施以『以毒攻毒』的療法了,她說會吐血是正常的。」
昨夜,那個來歷不明的古叮噹在他不在場下,開始了「以毒攻毒」的療程?
徐展元聞言一凜,掉頭對劍兒沉聲吩咐,「馬上去把古姑娘找過來。」
「展元,我沒事的,別擾叮噹姑娘清夢……」
「我不管擾誰清夢,我只在意您的身子!」身為下屬,只要遇上有關皇甫少凡身子健康的事,徐展元是非常執拗的。
哼!為了主子,就算是皇帝老兒,他照樣從龍榻上挖起來。
「我馬上去!」這回,劍兒可沒猶豫了,眨眼間就朝外飛竄而去,準備去挖人了。
他這兩名下屬實在是……
眼見阻止不及,皇甫少凡只能搖頭歎氣,就在此時,一雙顫抖的小手忽地緊緊揪住他衣衫,垂眸一瞧,原來白文麒不知何時已溜下椅子,來到他身邊了。
見他小臉雖木然無表情,可小手卻抖得幾乎無法停止,皇甫少凡心中一痛,知道自己嚇著他了,當下將他抱到懷中安撫。
「麒兒別怕,義爹沒事,乖!」輕輕拍哄著不斷發顫的小小身軀,他滿心的憐惜與不捨。
唉……這孩子命苦,至今依然殘留著那一夜的記憶,怕他像他爹一樣,所以才這般驚恐吧?
聞言,白文麒卻沒絲毫安下心的感覺,反而緊緊抱住他,將自己深深埋進那厚實又溫暖的懷裡,從頭到尾沒出過一聲,但小小的身子卻不斷抽搐著。
輕言軟語地安慰,過不了多久,皇甫少凡忽覺胸前一片濡濕,微微愣了下後隨即恍悟,心中不由得發酸漾柔,然而他什麼也沒多說,只是不停的拍哄安撫,一大一小抱在一起的畫面溫馨感人至極。
然而,如此感人肺腑的時刻,卻被一串突如其來的銀鈴嬌笑給破壞殆盡——
「呵呵呵……怎麼回事?今天大家都起得好早哪!」沒有好眠受擾的不悅,古叮噹隨著劍兒一進房內便笑聲不絕,瞄向皇甫少凡的眸光滿含興味。「大叔,你還忍得住吧?這麼早找我是為了什麼啊?」
知她話中隱帶頑皮揶揄之意,皇甫少凡不禁苦笑,還來不及開口回應,徐展元卻擰眉沉聲質問了——
「古姑娘,既是要化去『夜夜愁』之毒,為何我家主子卻吐血了?」他懷疑她根本不安好心。
「哎呀!我不是說了,吐血是正常的嘛!」狀若無奈地聳聳肩,可臉上卻笑得好邪惡。「要化毒,這點痛就得忍哪!若真忍不下去,那就別繼續了,我是沒差啦!」
這話堵得徐展元窒言,當下只能黑著臉瞪人,卻也無可奈何。
小人得志,她蹦蹦跳跳來到皇甫少凡身前,對這抱在一塊的一大一小好奇地左看右瞧,纖纖食指往那深埋的黑色小頭顱戳了戳,淘氣取笑道:「還是不是男孩子啊?抱這麼緊做啥?大叔又沒奶給你喝!」
聞言,皇甫少凡啼笑皆非,實在不知該怎麼回應,然而抱著他不斷抽搐的小傢伙卻似乎被觸動了什麼,深深埋在溫暖懷中的小頭顱緩緩抬起,木然小臉滿佈淚水無聲橫流,大眼紅腫地直勾勾凝著她。
怎麼回事,竟哭成這樣?
反被嚇了一大跳,被那蓄滿清淚的大眼一瞅,不知為何,古叮噹竟有股心虛……耶!慢著!心虛?她幹嘛心虛啊?莫名其妙!
不知為何,白文麒小小的心靈裡似乎隱隱約約明白義爹的身體康健與否,與眼前的大姊姊有著極大關係,他出乎眾人意料地溜下皇甫少凡的懷裡,來到古叮噹跟前,小手緊緊揪著她裙襬不放。
「干、幹什麼?」嚇了一跳,古叮噹有些結巴。
小小臉蛋縱然面無表情,但白文麒卻仍一手緊抓著她不放,一手則往床沿角落方向指去。
順著小小手指方向掃去,就見一條血跡斑斑的手巾攤在床沿邊,古叮噹先是一怔,隨即二話不說抓起染血手巾凝目細看……
這手巾上的血還溫熱未干,足以顯示才剛吐不久,這……不對勁!
「大叔,你剛剛又吐血了?」轉頭瞪著病人,她慎重詢問。
「若非剛又吐血,豈會找妳過來?」黑臉反諷,徐展元代替主子回答了。
「黑臉大叔,我問你家主子又不問你,你搶什麼話?」斜睨瞪人,古叮噹如今沒心思理他,注意力又轉回正主兒身上。「大叔,難道你吐了一整夜的血?」
「嗯。」輕應一聲,皇甫少凡臉色蒼白至極,卻還是強笑道:「叮噹姑娘別掛心,在下還受得住。」
「誰管你受不受得住?我在意的可不是這個!」嗔怒哼聲,纖纖細指飛快搭上他腕脈,誰知不診不以為意,一診之下,臉色瞬間凝重起來。
他體內的「夜夜愁」之毒,雖受到「金絲翠玉」毒性相抗衡的影響,但卻又和多年前她身上的狀況大不相同。
本來依她預料,大叔約略嘔個兩、三口血也就差不多了,可照他如今脈象看來,兩股劇毒相抗衡中又不斷侵襲心脈,再強健的身體亦難承受如此侵害,就算整夜吐血不止也不足為奇了!
可惡!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和她預想的完全不一樣啊!
「叮噹姑娘,有什麼問題嗎?」見她神色沉凝,皇甫少凡掩嘴又咳了數聲後,這才輕聲問道。
問題?問題很大哪!
迅速瞄他一眼,古叮噹不好意思承認他體內毒性脫出自己掌控,當下連忙搖頭否認。「沒有!哪有什麼問題?你想太多了!一切都在掌控中。」拍拍胸脯,扯謊絕不臉紅。
皇甫少凡微微一笑,信任地沒再多問,倒是她自己心虛得緊,當下討好地連忙自懷中掏出一白玉瓶塞進他手中。
「大叔,這是從小看我長大的叔叔送我的丹藥,你先吃一顆,可護住心脈,往後若心口又疼,就倒一顆出來服用吧!」搔搔頭,有些不敢瞧他。
「叮噹姑娘,多謝了!」含笑道謝,他才拔開瓶塞,一股清香便自瓶口溢出,令人聞了清神醒腦,精神大振,由此不難想像瓶內丹藥之珍奇。
「不客氣啦!呵呵呵……」尷尬乾笑,連聲催促。「快快快,快服一顆,可減輕疼痛。」
笑了笑,他倒出一顆艷紅如火的丹藥,才服下,濃郁的如蘭清香便自口腔內化開,一股舒緩清涼往心脈百骸竄去,未多久,胸口劇疼果然大減,讓他原本蒼白了一整夜的斯文臉龐竟泛起淡淡紅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