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決明
想到他蹩腳的甜言蜜語,那種一聽就知道從來沒對任何女人練習過的劣質情話,卻被她記下,牢牢的、深深的,一閉上眼,就會想到。
「妳喜歡他?」這是花迎春聽完後的結論。
「沒錯,我喜歡他,甚至可以說是愛他。他是個讓人不得不愛的人,見到他,我就有股衝動想要抱抱他,又好想疼惜他……妳一定無法想像,一個比我更堅強更高壯更有權勢更有力量的男人,竟然會讓我如此想保護他。」在親姊面前,她完全坦白。
花迎春有些驚訝,因為盼春有時連對待家人都稍嫌疏遠淡漠,戲春更曾向她埋怨這個二姊的性子真冷——並不是指個性上的冷淡,而是表現於外的冷然。她總是帶著聰慧的眼神笑覷別人的愚昧,偶爾還會落井下石飄來幾句嘲笑,這樣的她,竟然會有想要保護的人?
「他也喜歡妳嗎?」那張冷臉,實在讓人看不出來他對盼春的心意。
「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一個不喜歡我的人呢?」又不是自找苦吃。況且她是個自私的人,她一定要先感受到對方的情意,才可能會逐步放對手走近她,否則,她架起的圍籬,比天還高。
「但是他沒有再來過了。」如果真心喜愛盼春,怎會在盼春傷得這麼重時,不聞不問,不再關心?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花盼春瞇起美眸,學著李祥鳳最愛做出的表情——冷笑。
有膽夜夜闖她香閨為她按搓失去知覺的身軀,卻沒膽露面?
不會正巧是她現在心裡猜測的那個「原因」吧?
哼哼,李祥鳳,你等著現出原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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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手指被按壓的第一下,她便痛醒過來,但是她不動聲色地假寐。
按完拇指按食指,按完食指按中指,五根指頭都按完就換右手,手掌按完換手腕,手腕按完換手肘,一路將纖臂按透透……
她慢慢睜開眼,今天特意在房裡留了盞小燭,所以她能清楚看見李祥鳳,他專注壓按她每一寸的肌膚,不放過任何一處,溫熱的手掌襯著她身軀的冰冷,他臉上自始至終都維持著淡淡蹙眉的緊繃,認真得並沒有發覺她正看著他。他小心翼翼且如臨大敵,比周旋於敵人間的爾虞我詐還要煞費精神。
「你不會是害怕得不敢見我吧?」雖不想打斷他,但她看見他的神情,再也不忍任他深深陷於沉默,他看起來正如她所說的……害怕。
李祥鳳聞言才將視線攻、她的芙顏上,沒說話,反倒探來長指,輕輕撫摸她的臉龐。
「先幫我一個忙,替我將兩條手臂掛在你的脖子上。」
她的要求很詭異,他挑動了眉峰,但她很堅持地回視他,他便動手做了,輕執起仍然虛軟得無法使力的手臂,擱在他肩頸。她無法靠自己的力量坐直身軀,他只能傾彎著長軀,這個舉動,讓兩人完全貼近。
她滿意一笑,但不能摸摸他的頭好遺憾。
「別怕啦,我還活得好好的,不是嗎?」
聞言,李祥鳳渾身一僵,手掌不自覺揪皺了覆蓋在她身上的那條絲被。
他竟然又是如此輕易地被她看穿!
沒有人看出他在害怕。韶光沒有,小彩沒有,所有的人都沒有。他們只認為他在憤怒,憤怒著花盼春被下毒;憤怒著韶光沒盡到保護她的責任;憤怒著文貴妃的該死——他當然憤怒,她差點在他面前死去,像他的娘親一樣!
若不是他曾經經歷過失去親人的劇痛,他不會對那種毒產生探究的慾望,讓他從十三歲開始聘遍名醫——這毒對他並不陌生。他雖然不懂醫術,卻獨獨學瞭解此毒的方法,才能在她最危急之際,搶回她的性命。
但她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病人,直到此時此刻,他還不能確定自己是否能救活她,即使她仍在呼吸、仍能說話、仍笑著回視他,他心頭的恐懼依然高高懸掛著,無法落地……
一想到會失去她,他真的好害怕,害怕得……忍不住微微顫抖。
「我好怕救不回妳……我不知道我用的方式行不行,我不知道我下的藥對不對,我不知道妳會不會醒過來,我什麼都不知道……」他低啞而脆弱地喃道。
如果不是深知他的倔性,她會以為他哭了。
「結果證明,你用對了方法,下對了藥,我醒過來了。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我還不知道你會救人呢。」
她的聲音不像數日前那樣虛弱,一聽就知道活力滿滿,甚至聽得出她的笑意,他為此感動地熱了眼眶,他緊閉雙眼,感覺她的吐納就吹拂在他頸窩,帶著淡淡的藥味及存活的溫度。
「我學過解毒,但只限於這一種毒。我從沒有救過人……」
「我呀,我就是你救回來的,你有沒有聽見?是因為你,我才逃過死劫,你變成我的救命恩人了,我是你救回來的,是你……」她沒辦法收緊掛在他肩膀上的雙手,她努力試著,雙手卻仍不聽使喚,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在他耳邊說著,反覆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用聲音擁抱他、撫慰他。
她能感覺到他緊繃的肩線正在逐漸放鬆,緩緩的,像肩上最沉重的擔子終於放了下來那般。
「但我還無法讓妳恢復以前活蹦亂跳的身子……我一定會讓妳再站起來,我一定會……然後我帶妳去放紙鳶。」他沉啞地保證。
「你確定是你帶我去放紙鳶嗎?」挑眉對她而言還算輕而易舉。「明明就是我帶你去放紙鳶——不,是看你摔紙鳶才對吧。」哈哈。
被她挑釁恥笑,他反而溢出了笑,環臂將她抱得好緊,啄吻著她因微笑而更形柔軟的臉龐。
又是那麼輕易……輕易看出他的恐懼,也輕易消弭他的恐懼,兩三下就安撫住他,知道他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她用最健康的笑容面對他,與他拌拌嘴……
他在她面前像是完全的透明清澈,她完全看穿完全明白完全懂他。
「摔紙鳶就摔紙鳶,反正妳會跑來幫我,嘴裡雖然說著幾句嘲弄,但是妳就是會。幫我拿著紙鳶,教我什麼時候該跑,又幫我將紙鳶放得高高的……妳額上全是汗水,漂亮得像閃閃發亮的珍珠,好看極了……」他沉沉在笑,嗓音卻輕柔。
她頰上染起一抹淡紅,讓因病而蒼白的面容多了粉嫩的顏色。
原來真正的甜言蜜語並不是單指辭彙上的修飾完美肉麻,而是聽在耳裡讓心窩口暖暖甜甜的,即便像他僅是在陳述一件事實,也能在心湖泛起圈圈漣漪。
「我不得不將妳帶回來這裡。這裡對妳而言最安全。」他突然對她解釋她會回到花府的原因。「或許妳是對的,皇城不適合妳……妳不該學會面對這種勾心鬥角的生存方式,妳該要更快樂更無憂地過日子。」
她不答腔,只是溫柔聽著。
「我不再奢求將妳留在身邊,時時要見妳擁有妳,我要妳好好活著。」
他以不壓著她的方式枕靠在她肩上,左手掌攤放在她腹間,並沒有觸碰到她,所以她未曾察覺——
一如她也未曾察覺那兒孕育過一個孩子,在毒發的同時從她體內流逝。
駭人的情景,像是刀痕深深刻劃在心上,那一瞬間他幾乎要落下眼淚,若不是更惦記著要救她,他不確定自己那時能否撐得下去。
雖然救不了孩子,但他救了她、救活了她,是吧。
他並沒有失去她,是吧。
他還能緊緊擁抱著她,是吧。
他終於明白,她所說的,喜歡與離開是兩回事的道理。如果將她送離他身邊才能保求她的安全,無論再怎麼喜愛她,他都甘願放手,不再強留她,只求她能平平安安。
「你的意思是,橋歸橋,路歸路,你回你的皇城,我回我的花府,以後老死不相往來?」恕她駑鈍,她不懂他抖她抱得恁緊,嘴裡卻說不奢求留她在身邊,這是何意?
「表面上。」
「表面上?」她頓了頓,想通了。「你想當我的地下姘夫?」平時呢,他當他的皇上,她當她的淫書作者,看似全然沒關係,只有在夜裡,兩人偷來暗去,瞞過眾人的耳目,去做悖逆倫理的偷情壞事?
「妳就不能用好聽一點的字眼嗎?」地下姘夫?這是他的新身份嗎?
「想不出來。」原諒她辭窮,也原諒她無法替偷情找到好聽的字眼。
他摘下自己尾指上的玉戒,將它套進她的中指,大掌包覆住她的掌。「我李祥鳳,將成為妳花盼春的夫君。」
他低頭,吻著她的指節,也吻著那隻玉戒,立下誓言——
「而七王爺,為妳,終身不娶。」
第十章
呀?
哦。
聽完他的誓言,她只發出兩個單音。
前一個表驚訝,後一個表瞭解。沒有更多的感動涕零浙瀝嘩啦的生死相許至死不渝的同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