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決明
在這一刻,她不得不承認正視,她心動的,不再僅止於他的肉體。
所以她才會被他吻得胸口噗通噗通地慌亂跳著。
所以她才會縱容他的予取予求。
所以她才會因為他,嘗到了什麼叫為人心痛的滋味。
所以她落淚、所以她擔憂、所以她想著他、所以她念著他。
所以,她愛著他。
或許不濃烈,或許是那麼淡淡的,她知道,她愛著他了。
這是個恐怖的覺醒,在他已成為帝王的此時此刻,更加可怕。
他是個適合爭權耍計的男人,他的生命有泰半都是這樣度過,但她不是,她平平凡凡,不曾奢望一步登天,更不想高高在上,她如果放任自己沉淪下去,成為他的后妃,有朝一日,她會為了與第二個妃子、第三個妃子、第四第五第六……爭奪他的寵愛,然後,她會變成文貴妃或是寧貴妃……更或者,變成他的娘親,成為殺人或被殺的角色。
嫉妒使得她手狠心辣,說不定她會毒辣得連她自己也賺惡。當殺人對她而言已如同吃飯喝水般平常,她的人性扭曲得再也沒有回頭路。
受寵使得她招人妒恨,興許她或她的孩子會死無全屍,像抱在她懷裡的二十五皇子那般,渾身像被人用蠻力扭折扳斷,鮮血淋漓……
她幾乎又要乾嘔起來。
察覺到她的反常,他離開她的唇,輕輕觸碰她被吻了許久卻愈發冰冷的唇瓣。「妳怎麼了?」
「……」她沒怎麼了,只是可以預見的未來在那裡等著她。「你已經是皇上了呀……」她低低在說,說給自己聽,然後歎息。
她沒說齊的話是——你已經是皇上了呀……那麼,就算我愛上你,我也不會與你在一起……
是人都會怕死,她也不例外。然而她更害怕的是,她若親眼見到自己的孩子死狀如此淒慘,她會恨他,恨他的皇族血統、恨他生為皇家人、更恨她自己明明知道會發生那樣的事卻不曾試圖阻止。又抑或……她成了邪毒的女人,傷害別人只為了換取自己的利益,那樣猙獰的自己,會再被他珍視嗎?
答案她心知肚明,嫉妒中的女人臉孔是最最醜惡的。
她不能與他在一起。
三個月的賭約,她雖然輸了,但她會出千詐賭,睜眼說瞎話地告訴他,她不屬於他,以這個答案贏了他。
然後——
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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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王爺——哦不,是皇上。皇上是為了妳才決定叛變,妳有沒有好感動?」小彩已經是第五次在花盼春耳邊鉅細靡遺訴說著兩日之內的精彩篡位故事,邊說還邊拭淚。
怒髮衝冠為紅顏,左想右想都夢幻得讓人沉醉。尤其是她這種小姑娘,簡直視李祥鳳為深情男主角,給予最高的支持與敬畏。
小彩說得口沫橫飛,誰知小姐根本沒在聽,她按照慣例,寫好短簽要送回家裡讓家人安心,但這回的短簽不同以往都是少少幾句「平安」、「順心」、「衣食無缺」,了不起最多也不過就是有一回寫著「我跟他槓上了,不是他死就是我亡」——那回是王爺拉著盼春小姐到浴池去沐浴,她手捧衣裳站在外頭,等了好久好久好久,等待的過程中,韶光還三不五時動手摀住她的雙耳,不管她怎麼困惑地問他看他,他都不多言,可即便如此,她還是隱隱約約聽見盼春小姐咕嚕咕嚕在水裡大叫住手、混蛋、畜生那些字眼……終於盼春小姐洗完出來,怒氣沖沖地拖著水濕的衣裳回房間磨墨撂狠話寫紙箋。
這次小姐寫了好多吶。
小彩瞄見了一兩行,似乎在說什麼幾日歸家,辦宴接風洗塵、恭迎回來的……她不太明瞭。
「小姐,妳都沒在聽小彩說話——」
「有,頭一次我有在聽。」至於後頭的四次,她承認自己晃神了。
「皇上這麼喜歡妳,一定會立妳為後的!」小彩好高興,慶幸自己跟對了主子。
花盼春挑眉看她,完全不像小彩喜悅。實際上她也沒明說,她不會成為皇后,而且那身份對她遙遠得不真實。
她折好紙箋,放入紙封,交代小彩,「找人替我送回家去。」
「要不要順便跟妳家人說這個好消息?」家裡要出一個皇后了,應該要讓家人也沾沾喜!
「別胡鬧了,快去。」花盼春好氣又好笑地拍拍小彩的腦袋瓜子。
「小姐,妳真幸運,皇上從沒對任何女人這麼好呢!」小彩又俏皮地說了這句才離開去辦正事。
「過幾天妳就會數落我不識相吧。呵呵。」不難想像小彩邊抱頭邊跳腳又邊哭的可憐模樣。
趁小彩不在,她收拾些離開要帶的東西,不過當初她來得太匆匆,幾乎沒幾樣東西是她帶來,衣裳首飾什麼的全是李祥鳳買的,翻箱倒櫃後,只找到當初她穿的那襲衣裙。她將它折好放在最方便拿取的櫃子上方,其他不屬於她的,都留下吧。
「盼春姑娘。」
她回首,沒掩上的門外站著韶光,他沒逾矩地擅自進屋,只站在原地皺眉看她。
「韶光呀。有什麼事?」她笑咪咪的。
「妳在收拾東西?」
「是呀。」
「為什麼?妳不留在王爺身邊?」
「嗯……對呀。」
「為什麼?我還以為妳——」
「人總是要替自己打算的。他以後會有成百上千的嬪妃陪他,我呢,偏偏就討厭和別人共享東西。後宮生活一定很枯燥乏味吧?我不是一個可以憑著一點點寵愛就假裝自己可以堅強活下去的人,我也沒有辦法整天依著門,等待偶爾被想起的寵幸。我根本就不合適皇城的生活,既然如此,讓我離開不是更好嗎?我回到自己的家裡,一樣會是快快樂樂的我,把我留下來,我反而會痛苦。」
「妳不是喜歡王爺嗎?」
「喜歡呀。」她笑答,笑完之後慢慢垂下長睫,斂去唇畔的甜美。「就是因為喜歡,才更害怕。」
「王爺不會那樣對待妳的。王爺他……失去妳的話,他會非常的難過。」
「我決定離開,並不代表我不痛。」
「既然如此,就別走,不是皆大歡喜嗎?」
「不,我要走。」
「盼春姑娘……」
「聽說文貴妃不是瘋掉了嗎?」小彩告訴她,文貴妃在第二日便發了瘋,見人便要討孩子。
「嗯。」
「我不想變成第二個文貴妃,我也不想日日提心吊膽擔憂著我的孩子會不會被人毒殺。」
「有王爺在,妳不會變成文貴妃的。」
「韶光,這種保證只能拿去騙騙小彩那種單純的姑娘。」她太務實了,明白哪些話是善意的謊言,哪些話是根本動搖不了的事實。
「妳對王爺很重要。」
「很高興聽到這種話。」
「王爺為了妳——」
「我知道,他為了我去篡位,是不?小彩說過了。」害她每聽一次,就有種被指責為禍水的錯覺。
「難道妳對王爺的喜愛並沒有深到能為他堅強地度過這一切嗎?」韶光真的不明白,他一直以為就是因為喜愛,才會難捨難分。她之前還抱著王爺那麼心疼地哭著,眼下兩人心意都清楚明白了,她卻說要走?
「喜愛的深或淺不是我走不走的理由。如果你認為我是因為不夠愛他才離開,你就這麼想也無妨。我不想對你解釋太多。」花盼春不覺得讓所有人都明瞭她在想些什麼是重要的事。
「那,對我解釋如何?」
李祥鳳冷抿著唇,灰藍的異眸閃動著怒火,他推開韶光,大步逼近她面前。
「我還在猜,你想在門外偷聽多久呢。」花盼春笑覷他。她老早就發現他站在外頭了。正好,她還在思索著該如何向他提及她要離開的事,用這種方式似乎也不賴。
「喜歡我,卻要離開我,妳最好給個好的解釋。」李祥鳳難掩怒意地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到面前。
「喜歡你和離開你沒有衝突呀。」
「哪裡沒有衝突?!妳不想留在我身邊?!不想時時見到我?!」
「你呢?即使你知道有朝一日,我會變成那樣的女人,你仍堅持要將我留在身邊?仍堅持要時時見到我?」她反問他。
「哪樣的女人?」
「被殺的女人,以及……殺人的女人。」
「……」
「你已經做好準備,親眼見我慘死,或是見我獰笑殺人……而那個『人』也許會是你的親生孩子?」見他不答,她放柔了眉宇,緩聲道:「不要讓我變成那樣的人,我不會快樂,你也不會快樂,所以我會離開你。我只是轉告你一聲,不是在尋求你的同意。」
「妳為什麼不信任我?!」久久,他只是低吼著。
「我信任你呀!可我不信任我自己。說實話,我覺得自己成為殺人者的機率比較大,我不會善待任何傷害我的人。以往在家裡,了不起拿支筆寫幾行對方的壞話再張貼到大街小巷去就能洩憤,但在皇城,說不定我會開始殺人……你想見到這種事發生嗎?我自己光是想……背脊都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