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決明
「被鞭打的時候不要怨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嘛。」
小彩大驚抽息,趕快抱住花盼春,彷彿想用盡全身的力氣將花盼春扣留在這張大床上,不容她下床,更不容她有機會逃命。
「小彩不想被打啦……」
「我也不想看妳被打呀,可是世事難兩全嘛。」總不能要她保全小彩而犧牲自己吧。「要是有機會,最好是讓管事的人將妳調離我身邊。」這是花盼春唯一說過的一句人話,小小的良心也算還沒被狗啃盡。
「人家也正有此意……」小彩小聲嗚咽。她明天就立刻跪著去找總管。再跟著盼春小姐,不但前途無「亮」,說不準連小命都得賠上,太不值了。
花盼春被小彩的苦瓜臉逗得捂嘴在笑,不經意看見李祥鳳站在窗外──她不知道他站在那裡多久,也不知道他聽見多少,但她沒露出太多彆扭。即使他將她與小彩的對話聽得一字不漏又如何?她說的話都出自肺腑。
「不過,小姐,妳逃不掉的啦,妳最好不要動這種念頭,王爺瞧中的,沒有得不到的,妳與他硬碰硬佔不著好處的。」小彩以她在府裡為婢多年的經驗告知花盼春。
「說穿了,他就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嘛。」花盼春這句話是看著李祥鳳說的。即使四目相交,他皺著眉心,她仍不改心裡想法。
可憐的是小彩,她完全沒發現李祥鳳站在身後咫尺之處。
「妳怎麼敢這樣批評王爺?被、被王爺聽到,妳連命都沒有!」小彩很緊張,事實上她最擔心的是在她從花盼春身邊調離前,花盼春闖禍會誅連到她。
他聽到了呀。花盼春笑?李祥鳳,倒不覺得他臉上有閃過殺氣。
「妳別仗著王爺現在剛收妳當妾,對妳百般寵愛就拿喬。王爺對一個人或一件事失去興致時的處置手段很不留情的。我常聽嬤嬤說,女人偶爾使使小性子無妨,但太超過會讓男人膩的。」
「小彩,妳才十二歲,十二歲的女娃兒別這麼老成,說起話來還真像個老嬤嬤,小孩要有小孩的模樣才會討人喜歡。」她最討厭小孩不像小孩,愛將自己裝老。
「十二歲是大人了!」小彩不服氣地頂嘴,忘了自己是下人身份,為了獲取更多有力的證明,她舉起另一個全府上下都知道的實例,「像王爺,他九歲就幫萬歲爺出計策,與許多皇子周旋,比任何一個官大人還要聰明厲害,可沒人敢拿他當孩子看待!」
「哦?」花盼春挑挑眉,發覺李祥鳳不悅地抿下唇線,佇在那裡像尊雪雕,她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
話,就如此自然脫了口!
「九歲的孩子,天真無邪或是單純莽撞都不該被指責,他有權利如此,沒經歷過這一段的孩子真可憐。」
然後她看到李祥鳳臉色巨變,終於有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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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出去!」李祥鳳神情陰狠,踹開門扇,以雷霆萬鈞之勢殺進屋內,喝令小彩離開現場.
「是!」小彩哪敢遲疑,一溜煙就逃得不見人影。
「將妳方纔的話再說一遍!」他的眼始終都落在花盼春身上。
花盼春從榻上下來,慢條斯理套上鞋襪。「是那句『沒經歷過這一段的孩子真可憐』嗎?」
他繃緊臉龐在瞪她。
「我說錯了嗎?九歲的孩子只要做好九歲孩子該做的事就夠了。我想想我九歲時在做什麼……嗯,扯著爹的褲管吵他買糖給我吃、和大姊小妹扭打成一團就為了搶到唯一一個布娃娃、踩在隔壁阿牛的背上,伸手偷摘果園裡的果子……」生活豐富精彩的童年歲月,完全不留白。
「閉上妳的嘴!」
花盼春沒被他吼掉笑靨,她溫吞整理衣裳,再溫吞坐在銅鏡前梳發──是他不許她多嘴,她也不想多說。
明明是他要她閉嘴,但因為她閉嘴而心浮氣躁的人也是他。
「妳真該好好管住妳的嘴,伶牙俐齒並不會讓妳受寵更久。」
她從銅鏡裡斜顱他一眼,沒答腔,替自己編盤長髮,他佇在她身後,臉沉得像滿天烏雲,她挑了支釵,送入雲髻間固定,輕晃晃腦,確定簪得牢固,她才起身離開妝台。
在她又準備坐回榻上時,他伸手扯住她的手臂,被人忽視的不悅完完整整顯示在他臉上,她被攫進他懷裡。
「妳這是什麼態度?!」他寒聲問。
「你為什麼要生氣?氣我說得不對,還是氣我……說對了?」花盼春淡淡拋來這句。
「我討厭碎嘴的女人!」
「你應該是討厭有人將你的心思看得透徹吧?被人說出藏在心裡的秘密,惱羞成怒很尋常。你自己也知道,九歲的那個你,過得多不快樂。」花盼春看見他揚高手,修長的指節隱約可見冒起的青筋,不知用了多大的克制力才阻止它一掌揮下。
她真的不想激怒他,也不想拿他介意的事情來反擊他,人難免都有一兩件想深深藏在心裡的私密,沒有任何人有權點破它,並且用之做為傷害。
「我不是在同情你可憐你,如果你是為此而憤怒,大可不必。我比較抱歉的是……說出你介意的事情,我也覺得自己太逞一時的口舌之快。嗯……挨你一巴掌我可以接受,你打吧。」花盼春筆直站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妳以為一巴掌就能了事嗎?!」
對哦,都忘了他有小事化大的好本領,區區一巴掌哪能解他心頭之恨。「不然我讓你一巴掌打過去,再反手一巴掌掃回來。」夠慷慨了吧?再多就沒有囉。
「我說過,我捨不得打妳。」
「你那句不是玩笑話而已嗎?」她從沒有當真過。她實在無法從他的笑容做出判斷,他的笑太深沉,是喜是怒都無法輕易分辨出來。
「當然不是,我很認真。」他收回高舉半空中的手,落在她臉上,沒有加諸任何力道,就只是輕輕貼擱著。「妳可是我現在最寵的愛妾。」
「我沒答應你這種事,我替自己的新身份定位為──從牢房改關到廂房的罪犯。」一樣都是在服刑,失去人身自由。
「為什麼不答應?妳要什麼,我都能允妳。」長指享受般地磨蹭她的臉頰。
「我要回家。」她想也不想地道。
「這個要求除外。」他同樣拒絕得麻利。
喂,自滿的話尚且餘音繚繞,馬上就自打嘴巴嗎?
「我除了這個,什麼都不要。」花盼春很倔很堅持。
「跟著我吃香喝辣,我不會虧待妳的。」
「我在家裡也是吃香喝辣,從沒被虧待過。」她可是被捧在手心裡的二姑娘吶。
「妳就這麼排斥成為我的人嗎?」
「你就這麼聽不懂我只屬於自己嗎?」她已經說服他說服得很無力了。
「好,那妳說,要怎麼做才能得到妳?」說出個大概,讓他心裡有個底。
「我也不知道。」她聳肩。
「妳在敷衍我。」他瞇起眸。
「我是真的不知道。也許遇到了,我就會突然領悟吧。」
或許就是一個眼神;或許就是一個直覺,讓她知道自己遇見了願意交付一生及真心的男人。
「也就是說,妳遇到我,沒有這種領悟。」他不悅道。
「是沒有。」她也不怕傷他的自尊,坦白承認。
他是長得好看沒錯、他是有權有勢沒錯、他甚至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沒錯,但僅此而已。真的,僅此而已.
「妳真是讓人馬上又火大起來。」才剛滅的火,又因她的「沒有」兩字而重新燃起。
「我真的沒想要激怒你,你冷靜一點好不好?」果然是個喜怒無常的男人……真難伺候。
「妳明明知道妳的回答會激怒我,妳還是有膽這樣回答!」
「你明明知道你的問題一定會得到激怒你的答案,你幹嘛還問?」
「妳的嘴就不能甜一些,說些謊來討人高興嗎?」說來窩囊,就算清楚她說的會是謊話,至少他聽在耳裡就是覺得開心!
「你如果想聽甜言蜜語,去找別個愛妾吧,我這裡不提供。」她揮絹送客。
他當然明白!
最最令他憤怒的是──他明知道她的嘴尖舌利,永遠不會說出他最想聽的話,偏偏他就是想見她!想與她說話!想和她共處一室!
他到底是哪裡犯賤?比她美的女人處處都有,比她溫馴的女人要多少有多少,比她聽話的女人一撈就是一馬車,比她不識相的女人還真是屈指可數,為何就獨獨受她影響?!
「妳知道妳這張嘴只有什麼時候是甜的嗎?」
她搖頭。
「吻起來的時候。」
她臉色一赧,淡淡的、好看的粉色在頰上暈染開來。
「無恥。」她輕嗤,不自在地挪開眼不看他。
「妳是第一個罵我無恥,還能安然見到明天日出的人。」他將她抱在懷裡,嵌在胸口。
她抱起來好溫暖,也好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