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螃蟹樹
看著女友使起性子仍舊很可愛的臉,諶烽只能乖乖投降。不過,他暗自決定回送一面自己的金牌給她。
「這還差不多。」
見諶烽收下她的心意,心颯才笑開了眼。「我送你去機場,再回旅館睡覺。」
「嗯。」諶烽握住她的手,十指交握,低低應了聲好。
心颯低頭垂睇交握的手,促狹問:「不生氣了?」
「生氣?」
「剛剛那個人。」跳水館外,那個操著標準京片子的大男生。
「那沒什麼。」諶烽淡淡地道,顯然不想談。
心颯睜亮其實已經很想睡的眼,研究著他的表情。
「你壓力很大?」
來自高欣那些後輩的壓力嗎?事實上,諶烽沒有感受到所謂的壓力,他不快的,是另一件事。
「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心颯很故意地刺激他。眾所周知,跟體操一樣,跳水是一項顛峰期、黃金期極短的運動,諶烽雖然才二十來歲,卻已經是這個領域的資深前輩了。
「謝謝提醒。」諶烽卻笑笑的,一點也不生氣。
「嘿,傷兵不可以露出這種自信的模樣,會氣死我們這些才能平庸的運動員耶!」剛剛那個大男孩是害怕無出頭之日,才一時對諶烽說出那種不符合運動精神的要求吧?
「妳一點也不平庸。」
「嗯哼……」這句話很中聽,心颯飄飄然地閉目,欲眠的頭靠向諶烽硬邦邦的手臂。
「妳想睡了?我先送妳回旅館。」
心颯搖頭拒絕。她想多陪他一會兒。
「將來,你復出的那一天,我一定要去加油。」鼻側貼住他的手臂,倦困渙散的聲音,很堅持地跟男友約定著。
「就算沒有得名,我也會為你拍手叫好。」剛剛那個人真是笨蛋,諶烽拿過那麼多金牌,其中,還包括了所有運動員夢寐以求的奧林匹克,想繼續跳下去,怎麼可能只是為了名次!
運動員超越紀錄;運動家超越的,卻是自己。
超越自己,探求極限,才是諶烽想挑戰的吧……
「你放心喔,身為你的徒弟,我一定一定不會做出剛剛那個人那種沒有運動精神的行為,讓你丟臉。」
怎麼可以因為對手太強,就希望人家不要復出,很遜勒!
所謂的運動精神,應該是──嘿,放馬過來,咱們好好比一場吧。
「不過……以後比賽的時候,要幫我準備胃藥……」虛軟的聲音,不敵周公召喚,終於歇止。
諶烽輕手幫她調整一個舒適的姿勢,然後,請司機改駛向旅館。
華燈初上,東京的交通擁擠滯塞,諶烽低頭深凝懷中人,向來剛毅冷稜的五官,此刻卻溫柔得像要滴出水。
第八章
代表隊從東京凱旋歸來,整整轟動了全校一個禮拜。直到今天,歡欣的氣氛才稍微平復。
這一趟,心颯抱回女子組十公尺跳台金牌,而三年級的劉宗恩,也拿到男子三公尺跳板的銅牌。前所未有的佳績,讓校長高興得臉都快抽筋了還止不住笑。
除了記功,學校的家長會也頒了獎金。心颯不知道得獎還能拿錢,領到錢後,她興奮得差點當眾尖叫。
不過,愉快的心情保持沒幾天,今天下午練完跳,聽完諶烽的新規定後,她的臉卻臭到快嚇死人。
「可惡,這樣我怎麼打工!」
最新政策:除了晨訓,今後,跳水組的學生早上還必須長跑;放學後,則要輪流向重量訓練的教練報到,無重大原因,不得無故缺席。
換言之,她早上不能去送報,傍晚也不能去端盤子了。
狠狠瞪了諶烽一眼,心颯拎了毛巾、袋子,氣沖沖走進浴間,理都不理他。
溫熱的水當頭淋下,她甩甩頭,又煩惱又氣憤。
新的訓練流程,分明針對她而來!
之前,學校的晨訓根本沒那麼早,而且,她通常蹺掉晨訓,差不多趕在第一堂上課前才到校,那個新的「無重大原因、不得無故缺席」,根本旨在規範她忽視晨訓的行為吧。
「令人生氣!」
家中負債,再一百多萬就可還清,她兩分打工的薪水,雖然比不上姨和姨丈的收入,但也不無小補。按計畫,他們家可以在她高中畢業前償完債;如今,晨訓和送報的時間部分重迭,排出來的重量訓練也卡到她端盤子的時段,這樣,她根本不能繼續打工嘛……
「真的太可惡了!」
昨天見面時,講都不講!真那麼酷、那麼公私分明,兩人好歹是男女朋友,事先通知一下,會、怎、樣!
氣虎虎的關掉水,擦乾身體,穿上衣服,心颯一臉憤恨地走出浴間。
照學校對他奉若神明的態度,新的訓練流程十成十是他全權決定的,難道他是故意要她難過──
「心颯!」
不平的推測,被同學趙御玲打斷。
「叫妳應都不應。」她在心颯隔壁間沖浴,一出來,就見心颯一臉不滿。「吃了炸彈嗎?滿臉火氣。」
「我不想晨跑,也不想去受什麼重量訓練。」
提到新的晨訓內容,御玲不得不附議。「唉,我也不想提早一個鐘頭起床……」諶烽教練好恐怖,這種非人的訓練,是拿來訓練奧運代表隊的吧?枉她崇拜他崇拜得要死,為什麼他要這麼狠?對他的崇拜都快變質成畏懼了啦。
「心颯,你們不是在談戀愛嗎?妳去跟教練商量商量,不要這麼嚴格好不好?」
「戀愛?」
心颯冷笑兩聲,咬牙說:「我男友恰恰好是公私分明的那種人。」
「那……」御玲本想說不信,可是,腦筋一轉到諶烽教練那張峻肅的臉,又不得不信。
「那怎麼辦?」
怎麼辦?可以漠視新增的訓練,怡然去打工嗎?
心颯很想,非常非常想。不過,她猜那個嚴厲的諶烽會搬出她不來,他就不再在他們學校任教的威脅來對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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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湊的訓練令心颯每每踏出學校,就累得直衝家門。
新的生活才展開三天,她向來引以為傲的體力卻逐漸崩解中。
早上長長的晨跑晨訓完後,四堂枯燥乏味的學科課程緊接而來;下午,若不是在體育館進行非人的陸訓,便是在跳水館狂跳猛跳;而後,為了加強肌力的重量訓練,緊接著登場。幾乎沒有空檔的操練,如此進行了三天,結果是,跳水組三個年級的學生,很有默契地在上午上國文英文數學等等學科時,囂張地和周公打起交道來。
奇怪,以前打工上課兼跳水時,也沒這麼累啊!打了一個呵欠,心颯倦然蹬上腳踏車。
以前這個時候約莫是她打完工、去欣賞諶烽練跳的時間,不過,自從增加了新的流程,害她沒法子去端盤子後,她沒赴他們倆的約已有好幾天了。
為什麼不去?
因為……她累得沒有力氣,要回家睡覺。
是嗎?是這樣嗎?
才怪。她不去,根本是在氣諶烽害她打不成工,害她缺了那兩份能夠幫忙家裡還債的收入。
太生氣了,所以,私下暫不見人。
吱!老舊但可靠的煞車在她騎出校門後,倏然被握緊。
一輛很眼熟的休旅車橫在回家的必經之路。
而那位近日很欠扁的那個人,正跨著勁健的大步,朝她邁近。
心颯停住老鐵馬,一腳撐在地上,一腳蹬著踏板,雙眼慍怒,迎視他的到來。
「你不要跟我說話!」
瞪著這位嚴格到令人髮指的臭教練,心颯先聲奪人。
「還有,不要擋在這裡,我要回家。」
「我送妳回家。」低沉富磁性的聲音緩緩穿透她的怒氣。
「不必。」討厭!眼睛已經夠漂亮了,為什麼聲音還要這麼好聽!這樣會害她輕易就消氣。
「心颯,不要生氣了。」
諶烽站在她面前,那雙好看的眼深深望著她。
「哼、哼。」他也知道她在生氣啊!鼻腔努得高高,偏頭不理人。
「心颯……」
她轉頭,他跟著移步到另一側。「放棄打工,妳才可以專心練習跳水。」他捧住她的臉,不再讓她漠視自己。「妳知道,我是為妳好。」
就是知道,才更悶。
她從來沒有告訴諶烽自己為什麼要打那麼多工,也沒向他提過家中的負債情形,因為,照諶烽富裕的經濟能力,她怕他知道後,會迅速替她解決掉那筆七位數字的負擔。
這是她不樂見的。
她不希望兩人的感情摻進花花綠綠的鈔票。
「練得好累,這幾天上課都在打瞌睡。」眨眨眼,跳過打工那個敏感話題,心颯抿嘴跟諶烽撒嬌。
「沒參加晨訓前,妳上課也打盹。」
「哪有……」
辯語在諶烽的注視下霎然頓住。「好吧好吧,是睡過那麼一兩次啦。」一天一兩次。
諶烽輕輕摸摸她的發,沒戳破她話下的真正意涵。
「呵……」
順勢貼入諶烽的胸膛,回到睽違數日的擁抱,心颯滿足地歎了一聲。
真想念。此刻,垂垂老矣的鐵馬躺在地上,而她自己,軟軟靠在諶烽身上,任性的怒氣在他溫柔的撫觸下,乍然煙消雲散。「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