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頁 文 / 松露
季澤暐聽懂了,走到保險箱前,把保險箱打開,取出一個盒子和一份文件交給他。「這裡面是當初她失蹤後我派人去調查尋找她的資料,我們曾經懷疑她母校的師生幫助她逃跑,可是始終查不到確實的證據。」
他拿著文件開始解說:「我曾透過關係在境管局查到她的出境紀錄,輾轉又查到她飛到香港,接著我真的就無能為力了,她完全消失不見。」
接著季澤暐打開那個盒子,裡面是一條翠綠的玉珮項鏈,他解釋道:「這是茵茵母親的遺物,她從小帶到大的,結婚當天化妝師覺得跟新娘白紗不搭配,把玉珮拿了下來,她離開時忘了帶走。如果你說的那個女孩真的就是茵茵,那麼她一定會認得這條項鏈,你可以憑這條項鏈去跟她相認。」
季雋言拿著父親交代給他的東西和資料,立刻驅車趕往偏遠山區的私立貞德女子學校,他心裡有著強烈的預感,總覺得一切的真相都可以在雀茵茵畢業的那所學校裡查到。
當他到了貞德女子學校大門口的時候,照著當年父親派人調查的資料向警衛說他要找漢娜修女,警衛用對講機通報。
隔了十分鐘後,警衛才打開鐵門,要他登記並留下證件以換取訪客證。他把車停在外賓專用停車區,並在會客室裡等候漢娜修女前來會面。
會客室的裝潢很典雅,樸素中帶著高貴的品味,他坐在沙發上看著牆上一尊雕工細緻的聖母像,從而得知這是一所天主教的私立貴族女校,跟英格麗的宗教信仰不謀而合,他想到英格麗還曾經就讀過巴黎的神學院,想當修女──這下他更加確定英格麗應該就是雀茵茵了。
漢娜修女出現在會客室門口,眼神充滿著疑惑與防備,但臉上仍掛滿溫和的笑容,「季先生你好,請問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季雋言立刻站起身來禮貌的向修女打招呼,「修女您好,我是您以前指導過的學生雀茵茵的親人,這次來是有些事情想拜託您。」
漢娜修女一聽到雀茵茵的名字整個表情都變了,驚訝得好幾秒鐘都說不出話來,然後她請季雋言坐下,親自倒了一杯熱茶給他,才端坐在他面前。「她已經畢業十年了,請問你是她什麼人?怎會突然到這裡找我?」
季雋言試圖表達極大的善意,他微笑的向修女解釋他的身份,以及來拜訪的原因,但是卻沒有提到他在非洲遇到疑似雀茵茵的英格麗,和他即將跟艾莉西亞訂婚的部分。
他說:「經過那麼久,她的家人也幾乎都不在了,我們希望找到她,並不是為了逼迫她回來履行婚約,只想確定她是否安好。我父母年紀都大了,當初受到死去的雀老爺托孤卻沒有好好照顧她,我父母一直耿耿於懷。」
漢娜修女似乎一時之間對於季雋言的說辭無法完全採信,她並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輕描淡寫的說:「我們學校的每個師生都像一家人一樣親密,她們都是從小學開始一路就讀到高中畢業,過著朝夕相處的住宿團體生活,我們把每個學生的所有資料都保存得很完整,也許你有興趣看一看。」
季雋言求之不得,眼神不自覺散發出了喜悅的光彩,連聲答應。
漢娜修女微笑的起身帶著他往校友館的展覽廳走去,沿途修女向他介紹校內優美的環境,不時還有穿著白色或深淺藍等不同制服的女學生主動向漢娜修女禮貌的打招呼。
女孩們都非常有教養,氣質就跟英格麗一樣優雅。漢娜修女向他解釋學制不同制服顏色也不一樣,年級愈高的顏色愈深,代表性格愈趨穩重。
漢娜修女推開展覽廳的其中一個展覽室大門,裡面全部都是油畫,她指著其中一幅自畫像,告訴季雋言這幅畫是雀茵茵高中時參加校外比賽得獎的作品。
季雋言看著畫中人那種自信而堅定的神韻就是英格麗沒錯,他看到畫框右下角的法文簽名,不解的問道:「為什麼是法文?那是什麼意思?」
修女微笑著替他解惑,「我們的學生從小就接受中英文的雙語教育,所以彼此間都以英文名字互相稱呼,由於我們隸屬於巴黎的天主教會,因此高中開始他們還要學習法文。茵茵在學校的英文名字叫作英格麗,所以她所有作品都會冠上英文或法文的簽名,這是她用法文簽自己的名字。」
季雋言的笑容倏地消失,呼吸忽然急促了起來,急切的反問道:「修女,妳剛剛說她的英文名字叫作……英格麗?」
漢娜修女點點頭,她不解的看著這個外型俊美的男人,難道雀茵茵的英文名字叫作英格麗有什麼特別奇怪的地方嗎?
季雋言焦急的追問,「後來呢?她畢業後去了哪裡?有人知道嗎?」
漢娜修女又陷入了沉默,她的眼神帶著研判和猶豫,欲言又止的態度引起季雋言的懷疑,修女的反應肯定是知道些什麼才對。
「已經十年了,十年可以改變許多事情,就算我們找到她,也無法對她造成任何影響了。」為了取信修女,他再一次保證絕對不會做任何傷害對方的事情,更不會逼迫對方做不願意的事情,只求修女把英格麗畢業後的行蹤告訴他。
或許是感受到對方的誠心,漢娜修女終於願意放下戒心跟他坦誠。「不瞞你說,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十年來我每天禱告懺悔自己的謊言。當初的情況使我必須撒這個謊,為了保護英格麗,她受了太多的傷害,就像我之前說的,這裡的每一個人都像一家人一樣親密,我們無法坐視自己的親人受苦,寧可背負著欺騙的罪行度日也不能讓她被找到。」
真相呼之欲出,季雋言不敢打斷修女,屏住呼吸靜靜等她說下去。
漢娜修女從雀老爺過世的喪禮上所見到的種種開始說起,一路說著雀夫人如何軟禁英格麗不讓任何人探視,也不讓她上學或參加自己的畢業典禮。直到她再次出現,整個人被折磨得憔悴而瘦弱,身無分文的哭求大家幫助她逃亡,之後所有人瞞著校方偷偷接濟她的種種過程。
為了怕給大家添麻煩,英格麗幾乎不敢跟大家聯絡,只有拿到倫敦音樂學院畢業證書的那一年,她把獲得音樂大獎的獎牌和一封信寄給漢娜修女表示感激之意,當初如果沒有大家的幫助,她不但無法完成學業,更無法獲此音樂獎項的殊榮。
漢娜修女怕洩漏她的行蹤,一直不敢把東西拿到校友館陳列,偷偷藏在自己的寢室裡,如今也沒有繼續隱瞞的必要了。
她要季雋言坐在校友館的椅子上看英格麗在校各個時期的舊相片、獎狀、畢業紀念冊和年鑒等資料,獨自回到宿舍把英格麗當年寄來的信與獎牌拿來給他看。
漢娜修女一走,季雋言再也按捺不住激動的情緒,他雙手緊握著畢業紀念冊,眼淚不自覺的滴在英格麗清純的學生照上,他伸手把自己的淚珠抹去,卻更像在替影中人拭去淚痕──這情景讓他忍不住破涕為笑。
沒想到繞了一大圈,經過十年的百轉千回,他還是愛上了自己當年不懂得珍惜的妻子,甚至沒有認出對方來。
只是一切似乎都已太遲了,如果他能早點認出對方……
不,如果當初他不要對她那麼苛刻,也許她就不會逃婚;如果自己當初願意多花一點心思去瞭解她,體諒她所遭遇的那些痛苦,不要為反對而反對,也不會把她逼到逃婚……
季雋言後悔莫及,這麼珍貴的緣分竟然被他無知的親手拋棄!他當初完全不知道英格麗發生了這麼多不幸的事,更不曉得她在花樣年華,正要赴巴黎一圓音樂美夢的人生關卡,卻被軟禁逼迫著嫁給陌生人,甚至比被迫履行婚約的自己受到更多的委屈與折磨──自己什麼也不知情,還用言語不斷傷害她,季雋言真的愈想愈後悔。
一時間,英格麗在非洲對他說過的話在他腦海裡不停盤旋……
「我母親生我時難產死了,父親死後我一個人到倫敦……」
「我沒有家人也沒有家,這裡就是我的家,而這裡的人就是我的家人……」
「我已經在自己的家和家人在一起了,又怎麼會想家呢?」
「我總覺得自己的生命有個缺口,連我最愛的音樂也無法滿足我……」
「我擁有的回憶已足夠了……只要能保住我們兩人的性命;一支手錶算什麼?」
漢娜修女拿著獎牌和信封,靜靜的站在季雋言身後的迴廊,看著他默默流著淚一張張翻看英格麗從小到大的生活照,忽然明白了一切。
「你很愛她。」漢娜修女走到他身邊。
季雋言回頭看到漢娜修女一臉的愧疚,他接下修女交給他的獎牌和信,打開信封逐字細讀,試圖彌補失落十年的空白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