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松露
「博士,你暈車要不要停車休息一下?」司機的英語帶著當地人濃重的口音,語氣充滿關心。
季雋言搖搖頭,剛剛那段逃命的經歷讓他對這趟返家之路感到憂懼,只希望趕快抵達下一個中繼站,旱點帶著研究成果回到安全的國度。
一直到入夜後,吉普車隊才抵達一個偏遠的荒涼村落,原本的居民因慘遭屠殺已沒有人居住了,到處都是彈孔與爆裂後的殘骸,感覺格外的陰森幽暗,一行人把吉普車藏在頹倒的土牆後方,尋找合適的空屋休息。
夜晚與白天酷熱的氣候相反,因為擔心游擊隊經過聽到聲音或看到火光而被吸引過來,無法生火,只能把睡袋靠在一起互相取暖,所有人動作都非常輕,盡量不弄出聲響也不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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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清晨,所有人整裝准鯖出發,忽然聽到有車子行駛的聲音由遠而近,還混著叫囂的聲音,每個人的動作都突然間停格,臉上出現了害怕的表情。負責帶路的當地人立刻機警的要大家回到屋內尋找遮避的東西躲起來,靜觀其變。
季雋言跑回前一晚睡覺的屋內,發現能躲的地方都已經擠滿了人,他只好轉身跑出屋外尋找另一個棲身之所。可是聲音離他似乎愈來愈近了,一時又找不到躲避的地點,情急之下他拔腿就往村落旁的樹林裡狂奔,然後撲倒在一塊大石頭後方,雙手摀住自己的口鼻想掩去急喘的呼吸聲。
接著他聽到一陣吵雜的聲響和幾聲槍聲,他全身僵硬的趴倒在地,一動也不動的全神貫注聆聽,擔心同事的安危,還有吉普車上的研究心血。
時間變得緩慢而煎熬,當四周完全安靜下來,他仍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久久不敢輕舉妄動,直到確定威脅遠離,才慢慢從樹林裡走出來。可是不管人或車都已經不見了,他的同事們、嚮導和司機、吉普車……所有的一切都像不曾存在過似的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頹喪的坐在黃土地上發楞,不知如何是好,孤零零的被遺留在這個死氣沉沉的無人村落,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季雋言猶豫著該不該走,不走留下來等死,走出去卻沒水、沒食物,就算白天沒熱死、渴死,入夜後也可能凍死,更遑論是遇上叛軍或是踩到地雷,這真的是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無論如何都是死路一條。
他絕望的苦笑著,決定上路賭一賭被奇跡似拯救的可能性。才剛為全人類找到世紀病毒的解藥,自己卻要面臨客死他鄉的困境,老天爺還真會戲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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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燙的大地無情的燒灼著他的意識,季雋言漸漸感到體力不支,沒有補充水分,嘴唇就像乾涸的河床開始龜裂,暴露在陽光猛烈照射下的皮膚也出現灼傷的紅腫與疼痛,眼前的世界仍是那無止境的沙漠。
忽然一個人影閃進眼底,接著愈來愈多人影出現,大概是心理作用導致眼花,季雋言終於知道什麼叫海市蜃樓,在他即將被沙漠吞噬的瀕死時刻,他親眼看到了,隨著最後的意識被抽離,虛脫的昏倒在沙漠之中。
他以為自己的靈魂來到了天堂,那裡的天使餵他喝了清涼可口的水,溫柔的拂去他臉上的塵土,在他疼痛的臉頰與嘴唇塗上了舒緩的藥膏,讓他舒服的睡在天使的臂彎中,好像回到了母體一樣。
「先生……你醒醒,不能睡!快醒醒……」季雋言聽到天使用英文不斷的呼喚他,好悅耳的聲音,充滿溫柔的語氣中有著讓人感到堅強的力量。
「英格麗,這個人身上別著世衛的識別證,他的同伴可能在這附近。」紅十字會的義工尚.提比諾魯開始檢視季雋言全身,想找出能證明他身份的東西。
扶著季雋言的英格麗仍不放棄的持續呼喊,試圖要把昏迷的他喚醒。
這趟行程她負責帶領從法國新加入的義工尚.提比諾魯等一行人,隨同紅十字工作隊一起負責運送物資回災區難民營,並協助難民遷徙以避開戰火的蔓延,但半路上就先遇到了一個急需拯救的路人。
英格麗用流利的法語回答她的夥伴,「他的同伴可能已經遭到殺害或是被俘虜,這個人很有可能是唯一的生還者,我們一定要救醒他,帶著他一起上路,不能丟下他。」
根據她多年來在非洲等地服務的經驗,英格麗研判孑然一身在沙漠裡落單的人,多半是從死亡威脅中逃離的生還者,如果沒有人援救,最後絕對會脫水而死。
季雋言忽然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咕噥,經過英格麗的急救,原本昏迷的意識漸漸有恢復的跡象。
他睜開眼卻發現視線模糊,眼睛也酸痛得要命,只聽到一個悅耳的女聲用英文對他說:「太好了,既然你醒了就不會有生命危險了。」
接著就聽到她和許多人交談的聲音,然後身體就像漂浮起來了一樣,最後躺在一個平坦又有遮蔽物抵擋陽光曝曬的地方,他感到全身無力,只能閉上眼休息,然後他又聽到了車子引擎發動的聲音,才知道自己已經獲救了,正被人運上車載往不知名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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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啦?你已經睡了快兩天。」尚.提比諾魯一看到被救回來的男人終於睜開眼,高興的拿起水壺要讓他再補充一點水分。
飢渴的灌下幾大口清水,季雋言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在哪裡?」
「這裡是薩雷摩馬難民營,你現在受到紅十字會的照顧。」尚努力用他濃厚法國腔的英文跟對方溝通,這句話他可是背了各國語言和各種部落語的版本。
「難民營?!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季雋言想不起來是怎麼來到此地的。
「你在沙漠中昏迷,是我們組長把你救回來的,她叫作英格麗。」尚拿起一碗像米湯又像麥片的流質物體要季雋言喝下。
「這是什麼?」第一次看到難民營的食物,他有點害怕不敢喝。
尚看出他心中的疑慮,微笑的解釋道:「很營養的湯,能讓你恢復體力。」
季雋言嘗試性的喝下第一口,淡得像開水的口感,但是他喝得出來好像有一點點維他命的味道,應該是摻有讓難民補充體力的營養素。
看到他喝完,尚滿意的笑著對他說:「等你體力恢復之後,可以到處去走走,不過英格麗有話要問你,她等下就會回來。」
見尚要離開,季雋言立刻叫住他,「請問這裡離蘇丹邊境有多遠?」
尚偏著頭想了想,語氣不甚肯定的說:「好像滿遠的,我可以借你地圖。」接著尚就走到牆角的置物箱裡抽出一張破舊的地圖,轉身交給坐臥在床上的季雋言。
季雋言努力的在地圖上沿著蘇丹周圍到處找薩雷摩馬的地名,由於實在是太小的地方,看了快十五分鐘才終於找到。這裡真的離邊境非常遙遠,甚至比當初做研究的疫區還要遠,幾乎快到剛果和中非的邊境了!雖然幸運撿回一條命,但卻離目標又更遠了些。
他無力的躺回行軍床開始環顧四周,此刻他身在一個類似軍用的大帳棚裡。
回想當初被救的情景,他雖然沒看到救命恩人的臉,但卻聽到她那有如天使般美麗的聲音,不曉得這個名叫英格麗的女人長什麼模樣?想著想著又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季雋言作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在沙漠裡奔跑,忽然一個影子從他面前一閃而過,他追著影子不停的跑,最後來到影子的面前。
他問,「你是誰?」
那影子用著天籟般的美聲對他說:「我是你的最初,也是你的最終。」
然後夢就醒了。
他倏地睜開眼,帳棚外面已經是一片漆黑,他支撐著從行軍床上爬起來。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原本的疲憊已消除了許多,他循著外面交談的聲音走去,肚子感到有些飢餓,想吃點東西。
帳棚外的世界就像是電影裡的畫面,有難民、有士兵,還有穿梭其中的義工與醫療人員,就在他猶豫著不知該找誰幫忙的時候,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害他嚇了一跳。
「你醒啦?」一個女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怎麼又是這句話?今天已經是第二個人這麼問他了。
季雋言轉身看著問話的女人,她頭上戴著一頂又髒又舊的鴨舌帽遮住半張臉,纖瘦的身體穿著一件墨綠色的連身工作服,腰上繫著陸軍的S型腰帶,還掛著個鐵水壺。那女子又問他,「餓了嗎?」
季雋言點點頭,那女子也不囉唆,手指一勾,示意他跟著走進一個帳棚,裡面的擺設看起來像辦公的場所,要他坐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