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松露
「我們一起鼓掌歡迎茵茵學姐上台幫我們伴奏好不好?」擔任指揮的新任團長,同時也是高二學生會代表的胡曉菁,帶頭起哄要集合大家的力量讓雀茵茵上台演奏鋼琴。
台上台下,女學生們齊聲歡呼,還有幾位比較活潑的女生已經跑到雀茵茵身邊要拉著她上台了呢!負責帶領合唱團的漢娜修女也和同學們一起跟著鼓掌,盛情難卻,雀茵茵害羞的微笑著,坐到鋼琴前面,準備開始彈奏。
「好!同學們,那我們這次要用最好的表現來回饋茵茵學姐喔!」胡曉菁舉起指揮棒,就定位站好,準備給伴奏下指令。
「野地的花……穿著美麗的衣裳……天空的鳥兒……從來不為生活忙……慈愛的天父天天都看顧……祂更愛世上人……為他們準備永生的路……」悠揚的樂音響起,曼妙而清亮的歌聲迴盪在大教堂挑高的天花板之間,這是天上人間讚頌天主慈恩最美的聲音。
合唱團練習結束後,漢娜修女和雀茵茵一路愉快的散步回宿舍。
漢娜修女微笑的說:「英格麗,聽說妳獲得巴黎音樂學院的保送推薦,恭喜妳了。」
在貞德女校所有人都是互相稱呼英文名字,而且從小學習英文,高中部甚至還要學習法文,因為貞德女校是一所法國天主教機構開辦的學校,許多學生畢業後都會直接經由巴黎總部申請到法國去修讀學士文憑。
「真的很感謝巴黎的安娜瑪麗亞修女幫我申請到這麼好的學校,我一定不會讓大家失望的。」一想到多年來的夢想終於可以實現,雀茵茵感到雀躍不已,就像只快樂歡唱的小雲雀,輕盈的腳步像在跳舞。
遠方一位身型消瘦的老修女急匆匆的朝兩人走來,蒼老的臉龐佈滿憂鬱的神情,當她靠近的時候出聲呼喚了雀茵茵的名字,「英格麗,快點到教務處,妳的家人已經在等妳了。」
漢娜修女和雀茵茵兩人面面相覷,年輕的漢娜修女一臉愕然,「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露德修女。」
露德修女說:「妳們快隨我來吧,別再問我了,這一切要讓英格麗的家人親自跟她解釋。漢娜修女妳也要在場,英格麗會需要妳的陪伴。」
漢娜修女雖然還不到四十歲,但已服侍主將近二十年了,到貞德女子學校服務的十多年來,是陪著雀茵茵長大的良師益友,也是她最信任的人,因此露德修女認為有漢娜修女陪伴,或許會讓遭受父喪之痛的雀茵茵稍稍減輕悲傷的衝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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佈置得純白素雅的靈堂裡,所有人都在掩面哭泣,雀茵茵為了向摯愛的父親道別,在告別式上一曲又一曲的彈奏著,就在她十八歲的生日當天,也就是她親手送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的日子。
她的眼淚早就流乾了,眼睛因為過度流淚而受損,已經痛得睜不開來,她閉著眼一臉虔敬的用心彈奏著,就像一個朝聖的盲女一心想要領受聖恩進到天主的國度,不停的藉由音樂來表達她的心聲。
雀老爺的遺孀雀夫人──也就是雀茵茵的後母,牽著唯一的兒子──才四歲的雀善堂,一起端坐在家屬區的主位上,黑色紗網的珍珠頭罩下是一臉精雕細琢的完美彩妝,一身昂貴的名牌黑色套裝和全套珍珠首飾。
十年前靠著媒妁之言嫁給當時已經邁入中年的雀老爺,當時正是青春正盛的雙十年華,如今也才剛邁入而立之年,仍是風華絕代的美婦人。
原本雀茵茵的母親因難產而去世之後,雀老爺並不打算續絃,他擔心後母不疼愛剛出生就痛失母愛的小茵茵,更擔心茵茵跟亡母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美麗臉蛋,會惹得後母心生芥蒂,衡量種種得失之後,寧可獨立扶養女兒長大。
後來有感於人丁單薄的雀家無後的壓力,才終於首肯再娶第二任妻子。而再婚之後,女兒為顧忌新媽媽的感受而處處顯得小心翼翼的早熟模樣,看在雀老爺眼底實在有說不出的心疼,也因此決定忍痛將愛女送去貴族女校寄宿就讀,至少可以在沒有心理壓力的自由環境中成長。
每逢雀茵茵假日返家的時候,基於補償心態,雀老爺都視她如小公主一樣捧在手心上寵愛,過度的寵溺反而引來妻子的不悅,只是雀夫人掩飾得很好,一直都沒有讓雀老爺察覺。
告別式會場上,雀茵茵的小阿姨,也是她死去母親唯一的妹妹已經看不下去了,到鋼琴旁邊勸慰她休息不要再彈琴。
「別彈啦,再彈下去妳那雙音樂家的手就要被妳給毀掉了!」心疼外甥女的她出聲警告。因為姊姊早死,從小就將這個外甥女視同自己親生女兒一樣疼愛的她,怎麼忍心看到茵茵這樣折磨自己。
「英格麗,可以了,天主聽到妳的懇求了,祂已經帶領妳父親走上永生的道路了。」獲得校方同意前來協助的漢娜修女也跟在一旁勸阻。
忽然傳來一個極不協調又刺耳的琴鍵撞擊聲,雀茵茵應聲昏倒在鋼琴鍵上,嚇壞了在場所有的人。
一群人七手八腳的將她抬到休息室裡,季雋言的父親剛好到場致意,見到這個情況立刻跟著走進休息室,查看雀茵茵的狀況。
「她有脫水的現象,要馬上幫她吊點滴才行,我立刻送她到我的醫院去。」身為院長的季澤暐冷靜的拿起手機直撥給在樓下待命的司機。
雀老爺才剛走,雀夫人馬上連表面功夫也懶得做了,從雀茵茵昏倒到被送到醫院的整個過程,她像是個局外人似的,一派泰然自若的跟來致意的各界人士答謝攀談,完全不理會雀茵茵的病情。
這情況看在所有人眼裡,都不難體會雀茵茵以後的日子將會有多艱難。
最疼愛茵茵的小阿姨最是氣憤,但是她沒有立場去說些什麼,只能自我安慰,幸好茵茵就要去巴黎唸書了,以後也不用再受這個女人的氣了。
多年沒連絡,突然接到雀家的消息竟然就是惡耗,季澤暐原本只是打算過來簡短致意,誰知道會遇上這場混亂!他看到雀夫人的態度,大概也猜出來為什麼雀夫人會突然那麼著急的拿著老一輩所訂下的婚約,要求季家在百日之內履行的原因了,還不是為了把眼中釘趕出家門。
他也是為人父親,雖然沒有女兒,但看到一個乖巧秀麗的小女孩被這樣對待也覺得於心不忍,季家原本就沒打算逃避婚約,如今更加堅定決心要把這個空有萬貫家財卻可憐無依無靠的小女孩給迎娶回家當兒媳婦,代替死去的雀老爺照顧唯一的女兒,而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
雀茵茵被安置在專車寬敞的後座上寧靜的仰臥著,就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這孩子的命怎麼會那麼苦……」看到雀茵茵稚氣未脫的臉龐,卻是一臉毫無血色的慘白憔悴,小阿姨忍不住哀痛得掩面哭泣。
漢娜修女也難過得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安慰哭泣中的小阿姨。
上車前,季院長伸手輕輕拍了拍小阿姨的肩膀,安慰她道:「妳放心吧,我們季家會代替雀先生好好照顧茵茵的。」
經季院長這麼一說,才猛然想起姊姊生前似乎曾提起過這件事,原本早就將此事忘得一乾二淨的小阿姨怔忡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驚訝得看著早已駛遠的轎車,驚歎著,「難道茵茵才十八歲就要出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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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嫁!」一句幾近怒吼的哭喊聲。
雀茵茵頹然哭倒在臥房裡面。自從父親的告別式之後,雀夫人為了要逼她嫁入季家,竟然不經她同意就擅自向學校替她請長假,連畢業典禮也不讓她參加,甚至還把她軟禁在房間裡不准任何人來探視她,也斷絕一切和外界聯繫的管道。
這段時間,她每天晚上都會夢見父親,全身雪白的西裝,看起來容光煥發,慈愛的對她微笑,牽著她的手走在一條白色大道,停在一扇發出祥和白光的雕花大門前。
「接下來的路將是場美麗的冒險,妳要靠自己的力量走下去,不要害怕吞下包裹著黑色糖衣的毒藥,那也許是人生最好的禮物。」父親說。
接著整個夢境就消失了。每每當她悠悠轉醒,淚水早已沾濕枕巾。父親往生已經一個多月了,這段日子她每天活得有多麼煎熬,原本很欣慰能夠在夢中和父親相會,但是那情節不斷重複的夢卻反而讓她感到困惑。
「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爹地……你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麼,你到底要我怎麼做?」雀茵茵悲從中來,滑坐在地板上,痛哭失聲。
「我到底該怎麼辦……主啊,求您給我一個指引吧!」趴倒在冰冷的白色地磚上,雀茵茵聲嘶力竭的哭喊著,用盡全身力量祈求上帝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