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謝上薰
一向溫柔和氣的媽媽,為了顏幼棗而罵了他一頓,使他憋了一肚子火。
「你以為我想看到你?是你舅舅要我來『請』你二少爺下去吃飯,我這個寄人籬下、爸爸在家裡又沒有地位的小可憐,能不來嗎?你不去吃飯,害我也要一起餓肚子。」顏幼棗的一對黑瞳瞪得大大的。
「我不在乎你餓不餓肚子,反正餓不了我。」自有傭人為他送飯。
「你冷血無情,你舅舅說過了,我一點都不意外。」顏幼棗用漠然的態度回敬他。「金立勳,你比我大好幾歲,你不會是怕我吧?」
「我會怕你?」他的眼睛危險地瞇起。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立場?
「因為你像個縮頭烏龜一樣,連下樓吃飯都不敢,我不得不佩服自己。」
「你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麼討人厭!」他雙眼冒火。
她不馴地昂起下顎,宛如冰雪般雕成的美麗小臉看來卻像能一捏即碎。「我知道。」
顏幼棗面無表情的望著他,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問著冷光,「我很清楚自己有多討人厭,所以爸爸可以很乾脆的拋下我走了,因為你媽媽比我討人喜歡,而我媽媽呢,更是毫不猶豫的自殺離我而去,因為我的存在填補不了她內心的空洞。
「我太清楚我有多討人厭,你不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可是沒辦法,我天生如此,即使每次考試都考第一名,老師也不會更喜歡我一點,大家都喜歡笑口常開的小孩,而我偏偏不愛笑。」
嗆聲完,顏幼棗轉身下樓,不讓他看見自己咬著唇,免得唇邊一閃而逝的顫抖洩漏了她心底的冷意,教他看穿她的七情六慾已被凍結成冰。
金立勳犀利的眼眸綻出幾絲興味的神采。這冰娃似乎沒有他想像的堅強,堅強到讓人討厭的地步!他向來討厭太好強的女生,強到失去女孩子的特質,那乾脆轉性當男人算了。
明明是個小可憐,為何不老老實實的讓人同情、惹人憐惜呢?至少,那樣的她還比較容易使他接受。可她偏不,像一座小冰山那麼刺眼、揪心,她的冷漠、她的一局傲,教他不爽到最高點,並深怕這樣的顏幼棗會傷害到媽媽,一時情急才決定排斥她到底。
如今冷靜下來想一想,在顏幼棗還未造成傷害之前就先「嚴陣以待」,他不是太蠢,就是太看得起她了。
憑他一個人,還鬥不過顏幼棗,還保護不了媽媽嗎?他實在想太多了。
既然大家都不反對顏幼棗住進來,他干犯眾怒不是自討沒趣?木如等顏幼棗有所行動,他再一舉擊退她,免得反而教小魔女佔了上風。
這是他的家,沒道理讓顏幼棗反客為主。
他決定下樓吃飯。若有人因此而吃不下飯,那也應該是顏幼棗而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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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證明,金立勳似乎想太多了。
顏幼棗每天上學、放學,吃完晚飯回房讀書,然後上床睡覺。週而復始,彷彿她只是這個家的「寄宿生」。
她不曾主動親近任何人,連顏日熹和蘇馡主動想親近她,她不是面無表情,就是擺出一臉「莫名奇妙」的表情給你看,彷彿在說:你(你)怎麼有臉跟我親熱呢?不怕我媽在棺材裡跳腳?
她擺明了就只想要一個「生存下去」的地方,一個人靜靜的長大,不想愛人,也不想被人愛。
如果她想證明自己對金家、對蘇馡而言是「無害」的,那麼蘇昂相信了,金立勳也不再提防她了,然而,顏日熹眼中的憂傷卻日復一日。
比較常在家裡的金立言,冷眼旁觀洞悉一切,卻不知該比較同情誰。
顏幼棗是一株纖細柔韌的蔓籐,耐得住風雪凌虐,經冬而不雕,順著牆角瓦簷,悄悄的舒展延伸,慢慢的壯大自己的實力,鞏固自己的地盤,堅實、強韌的存活下來,卻又使自己的存在顯得不起眼。但一寸寸的根莖侵蝕入牆角小縫中,一年又一年,何時會害得這個房子滲水卻沒人知道。
顏幼棗十五歲時,金立言要出國留學,他交代弟弟,「對幼棗好一點!不要像舅舅一樣流連花叢,花些時間在幼棗身上,這樣,對大家都好。」
「對那個冰娃?省省吧!只要她不惹事就好了。」金立勳嗤之以鼻。
只要她的存在不妨礙到蘇馡的幸福,他也懶得多管,他可是很忙的。自從花心老舅以四十一局齡娶得如花美眷……不對,是被如花美眷給套牢了,就很沒天良的將「金鼎企業」丟還給他,讓他十八歲就成了影子董事長,就等大學畢業正式接位。
金立言歎息一聲,「立勳,我知道自己執意走學術路線,讓家族企業的重擔全部壓在你身上,你會很辛苦,或許你會不諒解我的自私,只是……」
「哥,你想太多了。就像舅舅說的,你不適合經商,更好的是你沒有野心,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們兄弟鬩牆。」金立勳眼中射出精光,那是野心者獨有的眼神。
「其實,如果你對家族事業有興趣,我會全盤讓給你,自己另外闖出一番局面,我覺得那更符合我的本性。」
金立言揉揉眉心,「你賺那麼多錢幹什麼?」
「我才不愛錢,我是喜歡挑戰。」金立勳淡淡勾唇,厲眸閃著霸氣。
「沒錯,挑戰!你從小就喜歡挑戰困難的事情。」金立言看著弟弟五官分明、英俊陽剛的面孔,忍不住想糗他。「你挑戰成功過那麼多困難的事情,唯一的失敗便是幼棗,不是嗎?」
「你什麼意思?我只是不想跟她一般見識。」
「是她懶得理你這個人見人愛的大帥哥吧!也只有她不把你放在眼裡。」
「老哥,你在煽風點火嗎?」金立勳恨恨的問。
「我在取笑你也有魅力不夠的時候。」很恥笑的口氣。
「我不會期待冰雕娃娃也有欣賞男人的眼光。」絕不承認自己的男性魅力也有發揮不了作用的時候。
「不要叫她冰娃。」
「那尊稱她為『聖母雕像』?」從善如流。
「立勳,她只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
「那你還要我把男性魅力用在她身上?」
「我的意思是要你花一點時間在她身上,當她是朋友或妹妹一樣的關心。」金立言悠然歎道:「你知道你的問題出在哪裡嗎?偏見!你對幼棗從一開始就有偏見,像防小偷一樣的防著她,這樣的心態所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有多傷人,你自己大概不曉得。」
「可是她也很令我火大啊!」金立勳輕皺眉頭。「好啦!好啦!我承認我當時太毛躁了,簡直無風度可言。可是後來她的表現都還算很乖,我也接受她啦!沒再找過她麻煩,相安無事過了五年。」
相安無事嗎?表面上的確如此。但一個正常的家庭,不應該完全「無事」才對嗎?
「她就是太乖了,我反而擔心。」
「太乖?誰?」老哥在打啞謎嗎?
「當然是幼棗。」
「乖乖的不惹是非、不生風波,很好啊!哪裡不好?」老哥是哪條筋不對勁,老是打偈語。
金立言有點無力,他在跟外星人溝通嗎?雖然他早有體認,一說到與「名利」有關的事,金立勳簡直跟天才沒兩樣,但涉及「感性」兩個字,他就與笨蛋無異了。
金立勳的現實、功利是天生的,實在怪不了他,他很愛他的家人,不容許家人給外人欺負了去,他的用心沒有錯,但是太理性而缺乏感性的結果,往往「討了便宜柴、燒了夾底鍋」,而他還一點自覺也沒有。
人的感情、思維,不是光一個「理」字便能釐清,不是用錢便能解決。金立言很懷疑,他家老弟會有悟通的一天嗎?
「我換個角度說好了,你十五歲的時候有那麼乖、那麼靜嗎?連我都很張揚,彷彿全世界都該以我為中心,即使在學校辦不到,至少在家裡不許有人忽略我的存在,總要做點什麼事來吸引父母的注意力,不是嗎?」
「沒錯。」金立勳摸摸下巴,挺懷念少年時代的肆無忌憚,一到放假日就呼朋引伴去夜遊,非讓媽媽捧心煩惱他不可。
「幼棗她……怎麼說呢?」金立言擰眉思忖,有些疑惑、有些納悶。「她似乎很努力讓自己的存在顯得若有似無,我懷疑她如果會隱身術,她會讓自己在金家完全不存在。」
金立勳微挑眉,不以為意。「她知道自己寄人籬下,害怕被趕出去,當然要謹守分寸,不要影響大家原本的生活作息。」他倒覺得她滿識相的嘛!
「我不認為幼棗會害怕什麼,相反的,正因為她什麼都不怕,所以她顯得什麼都不在乎,徹底漠視金家的一切,包括顏叔叔在內。」一陣莫名的心疼溢滿金立言的胸膛,不知是為顏日熹或顏幼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