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夕煙
楔子
黎梓琨把第一百零一張素描貼在書桌前的牆壁上。她後退幾步,望著整面牆壁,上面滿滿的貼著畫著自己的素描。這些素描是她從一年前來到這座城市,到現在陸陸續續的累積下來的。
這一百多張畫,線條流暢,筆鋒傳情,形象生動洗練,每一副畫粗略看去大致相同,但仔細揣摩便能發現各自的不同之處。
她之所以喜歡畫素描並不是因為自戀,而是深深的戀上了一個人──為她畫像的人。
他,是一個大男孩,彷彿從陽光中走出來的男孩。烏黑的短髮看起來很俏皮,長長的眉毛微微上挑,一雙黑白分明而清亮的眸子閃動著朝氣,好似在他眼中,世界總是閃爍著光輝。
微笑時,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總是令人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總是令人從心底湧出一股想要疼愛他的衝動。
他,是愛笑的,起碼在她看來,他真的是一個開朗的俊美少年。每次畫素描時,他總是不知疲倦的微笑著,甚至讓她懷疑他是否只有這一種表情!
他,擁有如外表一樣的名字──歐皓光,潔白明亮的光。
她,因他那無邪的笑容而在一剎那間深深戀上了他。
她,只知道他的名字和年齡。她並不滿足,想要更瞭解他,可他們卻無法正常溝通,因為他永遠不可能開口說話,所以他的笑容便是她唯一能看得懂的語言。
他,並不是令她情竇初開的第一個異性,但卻是她二十三年來第一個如此迫切的想要瞭解的一個人。她明白,她已經戀愛了,只不過是單戀而已。
黎梓琨,從今以後你要認真學習手語!你要用你們都明白的語言交談,而不是靠筆和紙!黎梓琨,你要堅持下去!不管結果怎樣,只要你是戀著他的,就要排除年齡上的差距和交流上的障礙,勇往直前!
她對著夏季的夜空暗暗發誓。
第一章
週末,黎梓琨去聾啞學校學習手語。坐在地鐵裡,她的思緒不知不覺的飄遠,再次回到了那一天,他們初識的那一天……
唉……又被上司罵了。
黎梓琨灰著心情在海灘散步。大學畢業後的她毅然決然的來到了這座南方臨海的城市擔任記者一職,哪知來到這裡後,便時常受到上司的責備,難道是她太笨了嗎?不過,不管怎樣她都不會放棄記者這個工作,她是愛這一行的。
伴著海風,她隨意踱步,瀏覽著路邊的小攤,有賣食品的、有賣與游泳相關物品的、有賣小玩意的,也有街頭表演者,還有幾位為客人畫像的……怎麼說呢,暫時叫他們藝術家吧!
在這些留長髮蓄鬍鬚的藝術家之中,她猛然注意到不遠處一個年輕的男孩。
他正在為客人畫像,她之所以會注意到他並不全是因為他外表的整潔,而是由於他那如南風般溫暖的笑容。
她怔愣住,心底頓時湧上一種莫名的感動。
他的笑容極美、極無邪;他,就像是一個驅散憂愁的純潔天使。
她呆呆的凝望著他,止不住腳步,慢慢走近他。
來到他的身邊,他對她禮貌的點點頭,之後又埋頭為客人畫像。靜靜的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畫畫,坐在他面前的客人被他畫得栩栩如生。
片刻之後,他微笑著送走了客人。
她迫不及待的坐在椅子上,對他笑笑,「我也要畫!」
他的笑容再次綻放,清亮明麗的大眼透出他的率真。
她發誓,他是她見過最漂亮、最動人、最無瑕的男孩,在他身上彷彿看不到絲毫的塵染,有的只是清靜。
他的笑容根本就是淨化器,淨化他身邊人的哀愁憂緒。
他示意她坐好,鋪好一頁紙後便開始動筆;而她,則一動也不動的望著他。
望著他,她的心靜如止水,白天所有的不滿和委屈統統不見了。
看他滿臉稚嫩,她猜他約莫十八、九歲,她的心底不禁泛起無限感慨。
她知道,在捕捉到他笑容的一剎那,她已經深深迷上了他,但她的年齡……
不久之後,他畫完了,拿給她看。
對於自己的第一張素描,她滿意極了。其實,就算他把她畫得糟糕也沒有關係,看到他那令人心動的笑容,她已經很滿足了。
「謝謝你,你畫得很棒!」她付給他錢,小心翼翼的收起素描。
他沒有說什麼,只是笑得更加燦爛;她再次不可控制的陷入他的笑容中,感動得讓她幾乎有種想哭的衝動。
「我記住你了,我還會來的!」這個男孩已經深深烙進她的心底。
他仍舊笑著,始終沒有開口
「再見!我走了。」她捨不得離開,但總不能一直賴在這裡吧。
他的笑容依舊,對她揮手告別。
忽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驚擾了思緒紊亂的黎梓琨,將她硬生生的從回憶中拉了回來,她不免有些不耐煩。「喂,您好,哪位?」
(好什麼好,是我啦!)
她聽出是好友夏實的聲音。也許是年紀相近的緣故,夏實是她在這座城市中最要好的朋友。「有什麼事嗎?」
(你在幹什麼呢?電話響了好半天才接聽。下午有時間嗎?陪我去逛街!)
「抱歉,恐怕不行。」她立即回絕。
(為什麼?你要去約會嗎?)
「胡扯!我要去上課。」
(上什麼課啊?這麼認真!)
「手語。」
(手……手語?你瘋了?你不聾又不啞的,學它做什麼?)夏實大吃一驚。
「有興趣嘛!」她隨便編造一個理由搪塞。
(鬼才信你哩!老實交代!)
黎梓琨哀歎,她這個朋友哪裡都好,就是太喜歡逼供了。
「我不和你說,要下車了,再見!」她匆匆掛斷電話,又怕夏實不厭其煩的打來,她乾脆關機,清靜省事。
當她跨進教室的那一刻才發現,原來學習手語的人還真是多,四、五十人的教室竟然坐了一半。
坐下來和同學們相互閒聊,沒聊幾句,她發現原來和自己抱有相同目的的人還真不少,看來他們都是為愛而執著的人,不然又怎麼會來學習這門特殊的語言呢!
「同學們,我們開始上課了!」一位中年男人走上講台,他就是手語老師。
黎梓琨聚精會神起來,準備開始她人生的第一堂手語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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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黎梓琨整理完第二天工作需要的稿子後,就開始複習起手語。今天老師教的很簡單,她很快便學會了,這讓她很高興。
對著鏡子,她一邊念著要說的話,一邊比畫著,她覺得自己和他的距離縮短了。
有時候,她真的抱怨上天為什麼在賜給他那麼漂亮的容貌的同時,卻要剝奪他的聽覺和聲音?這樣太殘忍了!到現在她還清楚的記得當她知道他是殘疾人時,心理上受到的那股強烈的震驚,令她的心陣陣抽疼,為他而心疼。
那天,她又去畫像了。在那之前,她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麼總是微笑而不肯說話,甚至,他有時像沒聽見似的繼續做自己的事情。所以,那天,她便決定讓他開口,因為她想聽聽他的聲音!
「我叫黎梓琨,你呢?」她接過自己的畫像,笑著問。
他先是一愣,繼而笑了,用鉛筆在畫紙上寫下三個字──歐皓光。然後抬起頭來,溫和一笑。
她很納悶,為什麼他要用寫的?頓時,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
「光,我可以叫你光嗎?」她小心翼翼的問。
男孩點點頭。
「對不起,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不肯和我說一句話,我們並不是陌生人,對嗎?」她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
這下,他的笑容漸漸從臉上消失,擰起眉頭,好似在思忖什麼。
她感覺到他的為難,但她已顧不了那麼多,她一定要知道答案,因為這個問題已經困擾她很久了!
緩緩的,他拿起筆,停停頓頓的寫:我聽不到你的聲音,所以……
「夠了,不要寫了!」一下子,她破口喊了出來,緊緊握住他那握著鉛筆的手,阻止他繼續寫下去。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殘酷的人,她竟然強迫他自揭傷疤!她該死、該死!
不知怎麼地,她竟然在他面前哭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啜泣著。
他讀懂了她的口形,也明白她滿懷歉意,遂掏出手絹輕輕為她拭去淚水。
她愣了,傻傻的凝視著他。她從沒如此近距離的看過他,此時,他臉上的笑容是溫柔、是包容,令她悸動不已。
「光,你能讀懂我的口形?」
他點點頭。
「我們……是朋友嗎?」
他笑笑,點點頭。
「太好啦!」她抹去眼角的淚水,開心的笑了,「你今年多大?」
二十一。他簡單比畫了一下。
「我馬上就二十三歲了。」
那麼就是姐姐了!他寫在紙上。
「不要!我才不要做你的姐姐!叫我梓琨,我的朋友都是這麼稱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