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於晴
雨勢斜打進棚裡,她直覺退後,卻撞上一堵溫熱的身軀,她臉微熱,要離開點保持距離,卻有人扣住她的肩,讓她不得動彈。
她瞄著擱在她肩上男人的手……他一直沒有抽手,就這樣明目張膽壓著她的肩,好歹她也是個姑娘家,他是把她當成姑姑還是不把她當女人看待,才這樣隨便?
雖然有點氣悶,但她現在也不會多做什麼奢想。如果有人走過這裡,看見他倆在瓜棚下緊靠著躲雨,只怕也沒有人會誤會他們有什麼曖昧吧。
一個玉樹臨風,前程似錦;一個卻是……差太多了……
她默默吃著她的番麥,卻是食不知味。傅家哥哥是有心人,怕她吃到乏味,專找些島上難得一見的食物,可是他不知道她不怕食無味,也不怕一清醒就得吃,她只怕這樣的日子沒有期限,萬一她七老八十了,沒有牙齒了還得用這種方式活著,該怎麼辦?她一想到就害怕。
「妳在想什麼?」
「我在想傅哥哥。」她直覺應道。
身後的男人又沉默了。
她只當他向來惜字如金,隨口問著:「傅哥哥有意中人了嗎?」
「不知道。」
在同間莊子裡還能不知道,那這兩人真的有問題了。等大哥回島後,跟他提提好了,公孫與傅姓兩家是世交,好像還沒有過不合的情況發生呢。
「那像什麼?」他突然問道。
她循著他的指點,看向天上的白雲。她鬆口氣:「雨要停了呢。」
「那像什麼?」他重複一次。
「雲啊,那不是白雲嗎?」她疑聲道。還是他看見雲上有仙子了?她等了等,見他沒給真正答案,便道:「雨停了,我要回去了。你也要一塊回屋裡去嗎?」
「嗯。」
唉,她寧願自己回去。「那就一塊回去。」
「好。」
他主動拿過她的食籃,只留下她正在吃的番麥。她有點愣住,接著她腳下虛空,眼前一花,她嚇得驚叫出聲,再一定神,發現自己被他打橫抱起。
「你你你做什麼你?」
他垂下漂亮的黑眼,視線落在她的臉上。「有水漥。我抱妳回去。」
她瞪著他看。
他神色平靜,目光須臾不離她,再道:
「現在,我比妳高、比妳壯,三叔抱得動妳,我也能。」
她還是傻傻地看著他。
他深沉的黑眸帶著天生的冷漠,跟那個十歲的顯兒有點像,但他眼裡多了那種讓她不敢直視的奇異情感……又跟十歲的顯兒不像了。
她轉移視線不看他,當作不知自己滿面通紅,輕聲說道:
「我不喜歡有人這樣抱我。」
時間就好像僵在那裡,他連動也不動,她又不敢再對上他的眼睛,只能內心咕噥:給你重給你重下去,看你能撐多久!
別再看她了!現在的她,跟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看什麼看!重死你……不,是重垮你!
「妳不喜歡這種抱法?」
「嗯。」她用力應聲。
忽地,她天眩地轉,原以為他放她落地了,哪知她的腳還是虛空著,定睛一看,她只能瞪著他的背,頭重腳輕。
「你幹嘛你?你放我下來,我頭暈!」她輕捶他的背。哪有人這樣的!
「我扛妳回去。」
有沒有搞錯?沒人這樣對一個姑娘的!粗魯!粗魯!
「公孫顯,你放我下來啦!」
他大步流星,無視她的抗議,就當扛米袋回屋去。
輕輕鬆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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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見他進房,她嗆了一聲,立即把藥丸吐出來。
差點,只差一點點就吞進去,然後一覺到天明了。
「這麼晚了,你來做什麼?」她沒好氣道。
「我來看妳。」
白天看,晚上還看?她開始懷疑他準備當個陰魂不散的背後靈了。她有點委屈:「你看完了吧?可以出去了,我想睡了。」
他默不作聲,坐在床緣。
「顯兒,男女授受不親。」她非常和氣地說。天地簡直變色了,現在的公孫顯,把她吃得死死的,她也不過小時候小小的欺壓他而已,有必要這樣釘死她嗎?
他聞言,忽然嗤笑一聲。「要白,妳這句話說得太晚了。」
他難得嘴角噙笑,讓她再度看傻眼。真的是……賞心悅目到極點了。
「藥吃多,對身子總是不好。」
「是,我知道。」但她不得不吃。
「每天晚上都服藥,一覺到天亮嗎?」
「嗯。」敢情他是來挑燈夜談的?
「妳服藥入睡,外頭就算天翻地覆,妳也無法醒來,是吧?」
「是。」
「有人進房,妳也醒不過來,我可有說錯?」
「……是。」
「為什麼不鎖門?」
她低頭啃著她記不住名的食物,好半天才悶聲回答:
「島上不會有外人。」這座島是兄嫂的歸隱之處,所雇的僕傭都經過篩選的,都不是外人。
他沒有說話。
她盯著床緣一點,聲量更輕了:
「不管有沒有鎖門,有心想進來的就算是破門而入,我也聽不見的。」
他沉默一陣,再說話時,語氣帶點異樣的柔和:
「妳不必再害怕,我在島上這些時日,就陪著妳入睡好了。」
她抬頭瞪著他。「你……陪我?」
「嗯。」他盯著她看。
她立即撇開視線,不敢再對上他的眼。他的意思是,她睡得像豬一樣昏迷不醒的時候,他就坐在床緣給她安全感?
「也可以這麼說。」他非常清楚地回答。
她這才發現她把心裡的話問了出來,她滿面羞紅,搖頭,道:
「我不習慣有人盯著我睡覺。你的心意我很感謝……」開玩笑,讓她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被他盯著看整晚,她才不要!
他手一揮,燭火頂時滅盡,房內迅速沉入黑暗裡。
她啞口無言。
「妳安心了麼?」
今晚無月,房內簡直伸手不見五指,她根本看不見他了。遲疑一會兒,她朝他的方向擺擺手,試探問道:「我在做什麼?」
「說話。」
她扮個可怕的鬼臉。「現在呢?」
「……在脫衣服睡覺吧。」他道。
她忍笑。「我都和衣而眠,不脫衣服的……你真的要守夜?」
「嗯。」
她笑瞇瞇地蓋好被子,乖乖躺好,又往他那方向看一眼。
有他在,她可以安心睡覺,不用恐懼一醒來是不是還在原處,是不是已經發生什麼事而自己完全睡過去。島上的人,都是好人,但她心裡總是會害怕……
棉被裡的手指悄悄移到床邊,輕觸他的手。
有碰到就表示人在,人在她就安心。
「那我睡了喔。」她覺得自己好像在佔他便宜。
「嗯。」
她干吞藥丸,意識立滅的剎那,心情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放鬆。
顯兒顯兒……喊著他的名,心裡好像有點甜滋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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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清醒時,下意識摸索,碰到食盤,她胡亂拿了食物閉眼就吃。眼睛沒張開,還真不知道在吃什麼,只是這次食盤的位子不太一樣,像放在床上似的。
她半掀了眼,瞧見她的親親侄兒雙臂環胸,就半倚在床頭上睡了。
她心一跳,不受控制地在他睡顏上留戀著,他還真的守在床邊一夜呢。面頰熱熱的,她靦腆地撇開眼,又忍不住轉回來時,瞧見他張眼對上她的目光。
「轟」的一聲,她面紅如血。她吶吶道:「你醒啦。」
「嗯。」回應有些倦意。
「你……一定沒睡好吧?」看他一臉疲倦也知道。
「嗯。」
她倒覺得她睡了好覺。有點內疚了。「那……你補眠好了。」
他盯著她半天,點頭。「也好。」
她才要答話,忽見他朝她倒來,幸虧她眼明手快,及時捧起食盤,任他倒向她的大腿。
「……」她瞪著安枕在她腿上的男人。
還用問嗎?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他竟然用這招……一報還一報,昨晚他守夜,現在輪到她報恩。她的顯兒明明是一板一眼的小孩,何時學會這種招數的?
她吃著食物,見他還真這麼理所當然枕在她腿上睡大覺,她只好拉過被子,輕輕蓋在他身上。
反正她成天無事,就只會吃,陪著他也沒有差。
她怔忡地望著他,非常小心地把玩他略淡的長髮。如果、只是如果,沒有十二歲那件事,現在她可能早夭了,也有可能還活著,有著能配得他的美貌。
他來,真正想求的是什麼呢?
是十二歲的公孫要白,還是現在的公孫要白?
「英雄當與美人配……」她輕聲對著沉睡的他喃道:「所以,我不配你,我當你姑姑,偶爾寫信給你就好。」語畢,深吸口氣,振作地面帶笑容。眼睛有點霧霧的,沒關係,用力眨一眨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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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她看見了一幅畫。
畫裡是一個有點圓的年輕姑娘,依稀可以窺見她眉目清美,她的眼兒彎彎,笑得十分開心,面露慧黠帶點嬌氣,還有幾分頑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