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於晴
傅臨春聞言,立時臉白如紙,不理會在場都是男子,喝道:
「公孫,壓住她!」
男孩用盡力氣,抱住她瘦弱的身子,卻不料看見傅臨春一把扯下她的破衣,露出她雪白的背部。
屋裡全是男人,就算都是叔伯輩的年齡,這也未免太過份了……男孩不及斥罵,就瞧見眾人臉色一凜。
他順著視線往下移,落在她背下那朵鮮紅的老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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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無聲無息地走進她的閨房裡。
不出他意料的,她正虛弱地躺在床上,像個快壞掉的娃娃。彷彿察覺有人到來,她無力地掀了掀眼皮,一看是他,開心地笑道:
「顯兒,你來看我啦!」
「嗯。」
她拍拍床緣。「你坐,我好寂寞呢。」
他依言坐在床緣,摸摸她的額面。她面白如雪,美麗的笑容隨時會碎掉,她沒有察覺,一徑地笑道:
「傅哥哥說,過兩天大哥跟大嫂就到莊了,到時咱們就能見到他們,我已經好久好久沒瞧見他們了。」
「嗯。」
她扮個鬼臉,有點不高興了。
「你話這麼少,我有說跟沒說一樣。你不說話就走好了。」
「妳要我說什麼?」
「說……」她想了想,看見窗子外暗黑的顏色。「天黑了啊……」
「天黑了。」
她嘴角翹翹,拍拍自己身邊的空位。「顯兒,今天晚上陪姑姑睡,好不好?」
「男女授受不親。」他道。
她抿著嘴看著池。
一直看一直看。
「男女授受不親。」他堅持道。
再看再看再看。
「……」他沉默地上床,瞧見她眉開眼笑,同時也注意到她體力不支,整個身子已經無力自床上爬起了。
她笑瞇瞇地湊上來,抱住他的腰。「顯兒,你真暖和。」
「……」他輕輕撫上她冰涼的臉頰。
「啊,真的好溫暖。」她像貓咪一樣閉上眼,嬌嬌地說:「如果你再大一點就好了,嘿嘿,再大一點,抱起來就過癮了。」
「妳在少女思春了。」他冷聲道。
她立即張眼瞪著他。「誰在少女思春?我要思春,也不會思你,思傅哥哥還來得有樂趣點。」
「他有什麼好?」
「好啊,傅哥哥比我高、比我大、比我壯、比我……一般女孩都會喜歡他吧。」她非常認真地說道。
他沉默一陣,代她補了一句:
「如果他在場,他還能為妳擋……放手!」黑眸噴出火來。
她用力地捏著他的雙頰,叫道:「你還說你還說,我最討厭你說這種話了!」
「公孫要白,放手!」
她又捏了一陣,最後不是因為他的怒氣而放手,實在是沒力氣了。她有點喘、有點暈了,但還是瞪著他說:
「三叔叔說,那個畫師本來要擄的是我,從頭到尾根本不干你的事,你只是不巧找到我,他想先除掉你,我一時傻幫你擋了,就這樣而已,你內疚什麼……別讓我再說一次了,我一說就想起那時候,我……很怕的……」她餘悸猶存,小臉埋進他的懷裡,小小的身子開始發抖了。
男孩立即抱住她,又惱又氣。
她說的沒錯,當時他是多餘的,當那個畫師將畫交給他時,他雙手接下,往要白看去,才看那麼一眼,畫師竟對他出手,要白不懂武,只能以身去擋,但那並不是她致命的傷害,而是她背後那隻老鷹……
他這幾年這麼紮實的學武,卻保護不了自己最看重的至親,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畫師在她背上畫下致死的毒素,那他學這些正統的武學又有什麼意義?
「顯兒,」她天生嬌滴滴的聲音從他懷裡傳出。「將來你打算生幾個小孩?」
他一怔。
「我在問你話呢。」
「沒想過。」
「也對,你這麼小,怎麼會想呢?」有點瞧不起的意味。接著,又有點討好地說:「那等你將來娶老婆,打算生小孩了,如果要生兩個,那你就生四個;你想要三個,就生六個,好不好?」
他瞇起眼。「不好。」
她抬頭,瞪著他。「為什麼不好?你幫我生,有什麼關係?這麼小氣,一點都不像你爹!」
「要生妳自己生!」
她鼓起沒有血色的雙頰,很想拿出屬於姑姑的威脅,但四肢無力,只能忍氣吞聲,嘀咕:「你這麼小氣,你的老婆可慘了。不知道將來你會怎麼討老婆?有沒有人警告你老婆?」
「妳不會自己看麼?」
他一直反駁她不肯順從她,讓她驀地火大起來,大聲罵道:
「我不想自己看啊?我不想看啊?我想啊!很想的!可是你看,你看,我還有多少日子啊!你哄哄我會怎樣啊?」
「妳叫什麼?妳長命百歲……」這一次不叫她放手,直接緊扣住她捏他臉的雙手。
互瞪。
瞪著瞪著,她眼淚就滾了出來。「你以為我不想啊……長命百歲呢,我可以活很老很老,老到能看見你孫子,老到看你掉牙齒……」她用力拿他衣衫擦淚,可是怎麼擦也擦不完。「不要騙我了好不好,傅哥哥根本沒有解藥……沒有解藥……」
他一語不發,再度抱她入懷。
「顯兒,顯兒,我好害怕,我好害怕……」她哭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還想活下去……」
「妳一定活得下去。」
「騙人。」她吸吸鼻子,抹掉眼淚,深吸口氣,用力眨了眨眼,睡回床的內側。「我有點冷,顯兒。」
他馬上幫她蓋好被子,兩人同蓋一被,一塊看著床頂。
過了一會兒,她說:
「顯兒,以前我很怕短命,現在還是有點點的怕,可是我更怕的是另一件事,你答應我好不好?」
「妳說。」
「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無藥可救,寄宿的蟲子真的破體出來了,你不要看,那一定很醜很醜。」
他沉默著。
「然後,你改名叫公孫要白,假裝我跟你活在一塊,好不好?」
「都這時候了妳還在胡說八道!」
她扁扁嘴。「我是認真的嘛……」而後歎息:「能活著,要我做什麼都好。」
她能活著,要他做什麼他都甘願。他想著,卻不想說出來。
「我有點累了……」
「累了就快點睡。」
「……顯兒……」
「嗯?」
「我好想看你長大的樣子喔,你怎麼這麼小?」她唉聲歎氣。「不然我每天幫你澆澆水,讓你快快長大,讓我看一眼你長大的樣子也好。」
「妳快睡吧。」不想理她這種瘋言瘋語。
「想想真心酸,從小到大沒人抱過我,第一個抱起我的竟然是三叔叔,雖然他四十多看起來像二十幾,但我還是有點失望,我一直幻想等我再大點,會有個俊俏少年抱起我耶。」
真的在思春了,懶得理她。男孩閉上眼。
終於,她安靜下來了。
室內也跟著無聲了。他還是習慣她吱吱喳喳說個沒完,那讓他覺得她還活著,還有命在。五叔擅醫,也束手無策;傅臨春虛長幾歲,已接手莊內公子之名,連續動用關係請來的名醫更沒有本事治癒她,現在他只能等著爹娘回來了。
他年紀確實過小,連點勢力都沒有,只能掩飾滿心的焦慮陪著她。人說,美人多薄命,他寧願她醜點,成天吱吱喳喳的,就算讓他聽到抓狂他也心甘情願。
不知過了多久,她動了一下,輕喊:「顯兒?」
他回神,道:「我沒睡著。」
「……我想睡了,你回去好不好?順便,叫傅哥哥或者三叔叔快點來……」
男孩聞言,猛然看向她。她面色奇慘,眼裡溢滿恐懼,雙手搗著嘴,鮮紅刺眼的血成串從她指縫滑落,染紅了溫暖的棉被。
他迅速跳下床,頭也不回地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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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親侄兒,姑姑目前一切安好,這裡的老神醫說世上沒有他救不了的人,所以我很安心,只是,藥好苦,真的好苦,老神醫問我要命還是不苦,選一條,你知道我會選什麼的。我在信中附上黃蓮粉,顯兒你要有良心的話,就混水喝下去後,眺望著遠方的白雲,我想,我就在那朵白雲下面,也會一塊陪你苦的。
姑姑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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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親顯兒,姑姑目前一切安好,你隨信附來的糖,我已收到,雖然晚了半年。你的來信實在太簡短,這裡生活好苦,顯兒,救救我,這種生活真不是人過的,老神醫每天以真氣助我抑毒,但我實在不願意這樣,你懂得的,我都要十五了,該發育的也發育了(如果你真的不明白,那上街多看成熟的姑娘兩眼就明白了),還要被迫穿著肚兜,讓老神醫為我渡氣,他已經七、八十歲了,但……算了,能活下去最重要吧,我還想看你娶妻生子呢。
顯兒,你要看天邊的白雲喔,下次告訴我你看見的白雲像什麼?是鳥還是魚?最近我一直看一直看,怎麼看,都覺得它還是個雲,奇怪,我的眼睛出問題了嗎?魚上哪兒了?鳥上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