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於晴
他身上的氣味令她留戀,他的體溫令她安心,如果說,這世上有什麼還能讓她放不下心的,就只有她的顯兒了。
甚至,她有點兒懷疑,當年他是為了讓她心有牽掛,才把他自己送上門的。
「想睡了,我就點妳睡穴。」他溫聲道。
「不不,再一下,再一下,我很久沒抱你了。」她乖乖張嘴,像只小雛鳥般被餵食。
然後她側臉貼在他的左胸上,低聲問道:
「顯兒,我想,如果真的找不著,你就用不著再多費心思了。」
他的身體微硬,連語氣也變硬了:「只要有人,就一定找得著。」察覺她的不安,他用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量道:「這十幾年來,不只是雲家莊在找,血鷹如江湖芒刺,哪個人不想找?它是個組織,不是一個人,必有疏漏之處。山風,妳認為連雲家莊都找不著的組織,是三頭六臂的怪物麼?」
她一怔,直覺答道:「這世上哪來的三頭六臂怪物?」
他微微一笑。「是啊,又不是神怪。只要是江湖人,只要是市井平民,雲家莊皆有眼線,這妳是知道的。妳說,除此外,還有什麼能從雲家茌的眼皮下脫逃?」
她傻眼,不由得看向他。「是……是……京師那個……」不會吧?
他點頭。「聞人盟主跟春香都有同樣推論。朝廷跟江湖的關係一向微妙,國泰民安時削減江湖勢力;天下大亂時反倒靠咱們。每六年一次武科舉,這十幾年來卻再無下文,而近幾年間,朝官因血鷹而死有十名,我懷疑血鷹背後是高官主使,前殺江湖人只是混淆視聽,後殺朝官才是真正目的,到頭來嫁禍江湖,一舉數得。」
她聞言一陣寒涼。「那、那……不就沒希望了嗎?」
他凝視著她,柔聲道:
「誰說沒希望?被我揪出了這條線索,接下來,我想要的一定會拿到手的。」
她默然不語,將他抱得更緊。
「想睡了麼?」
「還不想。」她喃道。
「那妳就想想,咱們的未來好了。」
她跟他的未來?她偶爾會偷想,但不敢深想,只當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夢。她會想,等他跟她有孩子承下雲家莊的重擔後,她就可以跟他回島上,跟著兄嫂一塊過隱居生活。每次想到這裡,她就傻笑一陣,然後眼淚就掉下來了。
也偶爾,她會想,夢想不能太大,否則老天爺是不理的。那只要,顯兒帶著他的妻小回島,讓她看看他,玩玩他小孩,過幾天平靜的日子就好了。
公孫一家能夠平安最重要了。
雖然每次想到這個夢想,心頭肉總是會一陣陣的痛到難以自制,但她寧願實現這個夢,不想再毀了他的未來。
突地,她腰間一微疼,意識頓時撲滅,雙手緩緩地攤軟垂地。
公孫顯望著她的睡容半晌,才起身替她穿妥鞋子。
他就坐在她身邊,凝望夜色,直到夜裡冷風遽起,他才抱起她走向營地。
不知何時,傅棋就站在不遠處的樹下,看他迎面而來,立即道:
「公孫先生……你真娶妻了嗎?」
「嗯。」
「可是……」他瞄瞄正在熟睡的山風。「公孫小姐該怎麼辦?」
「那干我什麼事?」
「聽說,先生與公孫小姐青梅竹馬……」傅棋搔搔頭,爽快地笑道:「傅棋本以為先生有師娘的血統,不管輩份呢。既然你娶妻了,那就是說,公孫小姐……雲家莊人人都有機會了。」他可是躍躍欲試呢。
「隨你。」
公孫顯正要走過他時,傅棋又有點擔心地說:
「現在公孫小姐出現了,消息勢必很快傳出去,萬一血鷹不放棄她,這……」
「如果再讓他們得逞,雲家莊也不用在江湖立足了。」語畢,舉步回營地去。
傅棋摸摸鼻子,咕噥:
「聽起來,好像有點殺氣……你功夫雖高,但他們也不是好惹的啊。」
他歎氣,跟著回到營地。
公孫顯似乎不打算讓他妻子跟公孫要白共睡一輛馬車,只從車內取出薄毯,又跟公孫要白說了幾句話,兩人客氣中帶著幾分熟悉,這一切全落入傅棋眼裡。
後來,他又看到公孫顯拿著薄毯回到樹下,妻子就睡在他身邊動也不動的,一籃食物擺在她的面前,這女人……被點穴了吧?
被強點的嗎?為什麼?他正滿腹疑問,聽見傅玉輕喊:
「七師兄,還不快養神,明天還要趕路呢。」
傅棋笑著點點頭,跑到小師弟身邊坐下,一塊閉目養神。
「老八,公孫顯跟他老婆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傅棋非常好奇地問。
傅玉瞄瞄那對夫妻,回以同樣的低音道:
「我瞧不算好,這裡頭應該是有什麼內幕,至少,公孫顯不太高興她出現。」
「哦……」傅棋正要閉目,忽地瞧見公孫顯疾身而起,朝他們擺了個手勢,他愣了下,趕緊推推傅玉。「快起,有人來了!」
他用力瞇著眼,黑暗裡的林子毫無動靜,完全察覺不出有任何人正在接近,這讓他背脊起了陣陣寒意。公孫顯的武藝遠在數字公子之上,今天他算是見識到了。
他的目光不著痕跡地落在公孫顯身後的妻子上頭,而後,他又移向載有公孫要白的馬車上頭。
這兩者間,為什麼維持一段安全距離呢?到底是誰在受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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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身在異處。
她早見怪不怪。顯兒在島上的那幾年,不管她睡在哪兒,隔天保證她只穿著中衣在床上醒來。
但這一次,她面色微異,啃著食籃裡的水晶糕,垂目看看自己整齊的衣衫,再瞧瞧坐在床緣的蒙面女子。
「侄媳,妳醒了啊,真準,顯兒說妳這時候醒,果然他料中了。」
「嗯……」她實在喊不出姑姑那兩個字。「請問……公孫顯在哪兒?」
蒙面女子掩嘴在笑,笑得眼兒彎彎,笑得她臉紅心跳。顯兒到底在哪兒認識這樣的姑娘,連同性都迷,顯兒這種年輕男人沒有入迷,真是……可以當和尚去了。
蒙面女子淺笑道:「昨晚有人夜訪顯兒,也難怪妳不知道,那時妳睡得正熟,所有人都被驚動了,就妳還在睡呢。」
她聞言,薄面更加紅透。「我……一睡就沉了……」
「看得出來。顯兒抱妳上馬車時,妳連動都沒動,那時我還以為妳是不是昏迷了,嚇我一跳呢。」
山風掩嘴咳了咳,轉移話題:「這是哪兒?」不像客棧,更不像是雲家莊。
「我聽傅棋說,這是鐵拐魏林的府邸,侄媳妳聽過嗎?」她親熱地問。
她搖搖頭。
蒙面女子一笑,柔聲道:
「鐵拐魏林在三十年前小有名號,後來退出江湖,不再過問江湖事。我想了一夜,為什麼魏林會找上顯兒?就是想不出個答案來。等他回來後,咱們就知道答案了。」語畢,突然抓住山風的小胖手,道:「我叫妳山風,可好?」
「……好啊。」她暗自想抽手,但真的不是她錯覺,這個假公孫要白的手勁不小。「是公孫顯請妳陪著我嗎?」
「是啊。我瞧妳跟我年紀差不多,讓妳叫我一聲姑姑,想必妳也不甘願,這樣好了,我小名延壽,妳叫我延壽就好。」
山風怔住。她的小名正是延壽,是顯兒的爹取的,希望她能延長年命,她嫌太難聽,從不允莊裡的人這樣叫她。
這女子連她小名都知道,可見顯兒下足了功夫,決心拿公孫要白誘出血鷹來。
他一向過份小心。只要一出島,絕口不提她的下落,不提他心中關於公孫要白的那部份,不提他的計畫,甚至,即使是面對她,也絕口不喊她的真實閨名,不把她當真正的公孫要白看待,因為他怕隔牆有耳。
在這種情況下,他要找人冒充公孫要白,此人必得他無比的信賴,才會……
她咬咬唇,偷偷打量眼前的女子,不料對方目光微厲也在觀察她。她暗暗受驚,勉強笑了笑。
清厲的目光立即隱去,延壽裝作無事笑道:
「顯兒自幼跟我親近,我一直以為他不喜女色,要論婚嫁恐怕得憑媒妁之言,哪知他早成親多年,你們……你們夫妻感情挺好?」
「……還好吧。」她很含蓄地答。
延壽攏起細眉。「只是還好?那妳……是不是真心喜歡顯兒?」
山風眨眨眼,有點驚詫她的問題,但還是答道:
「嗯,我喜歡他。」
她聞言,既高興又失意。「喜歡就好,喜歡就好……顯兒真是好福氣呢。」
山風就算再粗心,也聽出那濃濃的失意。那失意分明是對著顯兒的,只怕這女子早就喜歡顯兒,卻沒料到他早已成了親。
延壽淺笑,又道:「顯兒話不多,卻是一個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呢。」
山風注視著她,慢慢點頭,突然間她笑顏燦爛道:
「妳說得對。只要他娶了妻便會一心一意的對待她,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他又娶妻了也一定會一心一意的待另一名女子,這一點請妳一定要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