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古靈
「我不吃培根這種油膩膩的東西,請給我水煮蛋。」
「可以啊,自己弄!」方蕾隨口道,逕自哺喂兒子吃小魚蔬菜泥。
「我……不會。」
「那就不要吃!」
方麗的表情若有似無的僵了一下,但半秒鐘不到,她已掛上那副最常見的受害者面具,可憐兮兮的拾起幽怨目光,萬般委屈的投向奧文,以為能如同往常那樣博得所有人的同清與憐愛。
誰知奧文兀自躲在報紙後喝咖啡吃培根炒蛋,根本「沒聽見」她所受到的「委屈」,再轉向克裡斯,他也忙著為芙安娜倒果汁,目不斜視,連眼角也沒瞥過來一下,好像那是一件需要貫注他全副心神的大工程,不容許他分心。
她不禁疑惑的微微蹙起了眉宇,旋又不死心的再開口。
「可是我……」
「大姊,別說了,」方珊悄悄扯扯她的衣袖。「二姊提過這是他們家的規矩,不喜歡人家煮好的東西就自己去做自己想吃的東西。看,我的鬆餅是我自己做的,克裡斯也要自己煎荷包蛋呢!」
換句話說,要吃水煮蛋,可以,自己去開火煮蛋!
這回,方麗僵硬得很明顯,還透著顯而易見的怒意,不過兩秒鐘後就消失了,然後,她默默伸長手取麵包捲來干啃,一邊偷覷著方蕾,表面上溫婉柔順,天知道腦子裡又在轉什麼歪念頭。
「小蕾,難得我來探望妳,妳不認為應該陪我到處看看嗎?」
應該?
方蕾翻了一下白眼。「很抱歉,我要上課。」
一口就被拒絕,但方麗似乎反而很高興,好像正等著她這麼回答。
「沒關係,那麼,奧文你陪我好嗎?」
就知道有陰謀!
「那更不行,奧文要上班,哪有空陪妳演唱茶花女。另外……」方蕾端起果汁。「請妳別叫他奧文,他不會理會妳的。」
「為什麼?」見奧文果然毫無反應,方麗困惑地問:「妳不是叫他奧文嗎?」
「我是他老婆,妳不是,OK?」方蕾淺啜一口果汁。「一般親戚都叫他艾默德,妳想套關係請儘管套,但再怎麼套最多也只是親戚關係,所以請叫他艾默德,不然他是不會理妳的。」
有片刻間,方麗臉上沒有丁點兒表情,就像蒙娜麗莎的微笑——凍結了。
數秒後,她悄然垂下眼瞼,又掛上另一副面具,那淒楚悲愴的模樣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彷彿飽受凌虐的小媳婦,就差沒掀開衣服讓大家欣賞一下她身上的鞭痕——如果真有的話。
「我懂了。」聲音居然還帶著點兒哽咽,彷彿正在承受世上最殘忍的酷刑。「可是,我難得來一趟,艾默德應該不會介意為我請一、兩個星期的假吧?」
為她請一、兩個星期的假?
她以為她是誰呀!
「大姊,我說妳真像奧文的祖母,無論做什麼都只為自己著想,從來不為別人考慮,好像這世上只有妳最偉大,其他人都得爬伏在妳腳下為妳鞠躬盡瘁。老實告訴妳,奧文最討厭見他祖母了!」
方麗神情微變,看來有點緊張,多半是擔心真的會被奧文討厭。
「妳為什麼這麼說?我說錯什麼了嗎?」
方蕾一點也不奇怪她會這麼問,就像奧文所說的,方麗已經把自己的自私視為理所當然,一心以為這個世界本來就應該繞著她運轉,如果出了差錯,錯的肯定是別人而不是她。
「妳憑什麼要奧文請假來陪妳?」
「我……」方麗悄悄瞥奧文一眼,但後者仍躲在報紙後,好像耳朵聾了,什麼都沒聽見。「我是客人啊!」
「客人就有權利要求主人撇下一切去招待他嗎?那要是客人一住三五個月不走,主人還要不要工作了?妳閒閒在家喂蛀蟲就有人養妳,我們家可是要靠他賺錢來吃飯的。更何況……」
方蕾慢條斯理的再喝一口果汁。
「妳這個客人根本是不請自來,明明不受歡迎還裝作不知道硬要留下來……」
其實她無意把話說得這麼難聽,但方麗明明知道奧文是她的丈夫,竟還執意非搶她的丈夫不可,全然不顧念姊妹之情,一想到這點,她就覺得心中有一把火在燃燒,使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
「……現在又要求人家撇下工作來伺候妳,以為只要妳開了口,大家就必須犧牲一切來滿足妳的願望,大姊,妳也未免太自戀了吧!」
話愈說愈令人難堪,方麗目光中逐漸透出怒意,就在這時,一直躲在報紙後的奧文突然冒出臉來,她慌了一下,連忙再把柔弱無助的面具戴回來——居然沒有戴歪,模樣甚至比之前更委屈,好像無辜者剛被宣判無期徒刑的冤獄。
「我不是那個意思,妳誤會我了!」
「是嗎?」方蕾眼神嘲諷的斜睨著她。「妳的意思是說,妳不會勉強別人一定要請假來陪妳?」
「這……」方麗窒了窒。「當然不會。」
「也不會在人家不方便的時候,硬要留在人家家裡打混?」方蕾步步緊逼,企圖一舉攻破對方的無敵防護罩,迫使對方投降認輸,快快滾回自己的地盤去,別再肖想人家的老公。
「不方便?」
「當然不方便,妳可以整天閒閒沒事在家練習做林黛玉,但我們要上班上課,誰有時間招呼妳?而且妳住的是奧文他妹妹的房間,這兩天她就要回來了,請問妳要她住到哪裡去?」
簡單一句話,她佔了人家的窩,還不快快滾蛋!
方麗咬住下唇,幽怨的目光又飛向奧文那邊,可惜奧文不看她就是不看她,只顧接替方蕾的工作——喂兒子吃小魚蔬菜泥,絲毫沒有幫她說話的意思。
「那……我會搬到旅館去住。」
這樣還不肯認輸?
她的臉皮到底有多厚呀!
「好好好,妳愛賴在比利時多久都隨妳,」真是被她打敗了。「只要妳不來打擾我們的生活,怎樣都好!」說是這麼說啦,其實她心裡也很清楚,只要方麗一天不離開比利時,他們就避開不了被騷擾。
半個鐘頭後,靳家四口人準時出門,後面跟著方家兩姊妹,手上提著旅行袋,他們要順道送她們到旅館去。
臨上車前,方蕾覷了個方麗沒注意的時機,悄悄對方珊咬了幾句耳朵,後者訝異的點點頭,方蕾又說了幾句,方珊馬上搖起頭來,還對著方麗的背裝鬼臉吐舌頭,再對她展開一朵頑皮的笑。
現在,方蕾幾乎可以確定,方珊也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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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的,方麗並非如方蕾所猜想的要求住在布魯日的旅館,而是刻意住到安特衛普的飯店。
兩天後的傍晚,當方蕾回家時,方珊早已等在她家並和亞伯特玩得不亦樂乎。
「妳來了。」方蕾笑著把兒子接過去親親,然後和保母道別。
「被妳說中了,大姊真的把大伯、二伯叫來了。」方珊一邊解釋,一邊跟在方蕾後面進廚房。「我就借口說不能請假太久,得趕回去工作,蹺頭了!」
「那妳的工作……」把兒子再交給方珊,方蕾開始準備下午茶。
方珊聳聳肩。「我打算換工作,早就辭了。」
「原來如此。」順手把水放到鍋上去煮,再準備點心和做三明治的材料,方蕾不經意回眸一瞥,見方珊正在對亞伯特裝鬼臉,逗得亞伯特咯咯大笑。「小珊。」
「嗯?」
「妳幹嘛給我五百塊?」
正忙著在亞伯特胳肢窩呵癢的手頓了一下,旋即又繼續。「那回二伯說妳偷大姊的零用錢,還記得吧?」
「那種事想忘都忘不了!」事實上,到現在她還搞不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
「是大姊把一千塊偷放進妳的書包裡……」
靜了兩秒,方蕾猛然回身,驚叫,「咦?是大姊?」
「她以為沒人看見,其實我全都看見了。」方珊漫不經心似的說:「後來也是她去跟奶奶哭訴說她的零用錢不見了一千塊,而且是在跟妳說過話之後才不見的,所以……」
「大家就認定是我偷錢,偏偏錢又真的在我的書包裡找到了,二伯就說要扣我的生活費一千塊連續三個月。」方蕾忿忿難平地嘟囔。「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妳每個月從門縫底下塞給我五百元,因為妳擔心我不夠錢生活?」
方珊沒有回答她,反而用力在亞伯特腮幫子上啵了一下,然後說:「他真的好可愛耶!」
奧文猜的沒錯,真的是方珊!
深深注視著方珊,方蕾硬吞下心頭的激動。「謝謝妳,小珊。」
方珊又聳了一下肩。「就是因為那件事,我才知道大姊是個兩面人。不過很抱歉,我不希望自己也變成妳那樣被大家孤立,只好偷偷給妳錢。其實我也想多給妳一點,可是二伯只給我一千塊零用錢,我自己也想存一點,所以只能給妳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