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惜之
蒼白的臉撲上飛霞,殊雲紅臉。
劭颺不接碗,直接到爐邊沖泡咖啡。
見狀,殊雲翻出糖和奶精,送到桌邊給劭颺,他盯她一眼,不說話,當面把黑咖啡喝進肚子裡。
「殊雲,你白費心了,劭颺不吃早餐的,快感激我出現,幫你解決掉這些吧。」子健忙打圓場。
「不吃早餐,對身體不好。」她鼓起勇氣說話。
他的身體要她照管?多事!再喝一口咖啡,拿起桌邊資料,那是子健送來的新企畫。
不介意劭颺的冷淡,殊雲拿起刀叉,把食物切成小塊,送到他右手邊。
劭颺瞪她一眼,還是不對她說話。
「你……假裝那是午餐好了。」殊雲訥訥說。
什麼鬼話?她當他和她一樣笨、一樣好哄?推開盤子,他只喝黑咖啡。
「別理他,反正他沒打算活太久。」接過盤子,子健把盤裡的東西一口口吃掉。
「你們聊,我回房間。」殊雲說。
她受傷了嗎?不!是懂事,她知道,什麼時候自己不該打擾。
子健說:「你不開心我把殊雲安排到你身邊對不?生氣的話衝著我來吧,別對殊雲發脾氣,否則早晚一天,你會後悔。後悔的滋味不好受,這點你比我更清楚。」
五年了,劭颺始終後悔那天,後悔不該騎快車、不該把月月帶出門,他的懊惱,子健比誰都明瞭。
「擔心她的話,立刻把她帶走。」他不帶感情地說。
「但願可以,我擔心,三個月後有人會受傷。」他意有所指地望住好友。
「受傷?我嗎?」他不屑一笑。
「希望不是。」
「當然不是。」劭颺說得斬釘截鐵。
子健沒把話說清楚,他也無意追問,三個月,他只希望三個月快快過去,拿到鑰匙,他要回到童時居處,尋找過往歲月。
「好了,談重點吧,我們的合約到期,你可以考慮要不要退出演藝圈,退出後,你還是可以繼續填詞寫曲,排遣你投資之餘的空閒時間。」子健說。
「我不退出。」因為月月,她希望他當藝人。
「你又不喜歡演藝圈。」
不喜歡有什麼關係,月月喜歡就可以,這點,子健也懂。聳聳肩,劭颺把重心放在資料上面。
「隨便你,你樂意當我的搖錢樹,我不多搖幾下怎麼對得起自己。」
不談了,這種事,他們談過無數次,每次談論都沒有結果,月月啊,你值得了,這樣的男人、這樣的專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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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風大雨大,陣陣強風吹打在玻璃窗上,轟轟雷聲從天而降,刺日閃電劃過天際。
縮在床裡,殊雲躲進棉被間,露出一張驚惶小臉,明明害怕,她仍望住天際。
爸爸打過電話、慧姨打過電話,連蘇伯伯也打電話問過她,大家全知道她害怕雷雨交加的夜晚,知道她在這樣的夜晚需要溫暖。
怎麼辦呢?她是害怕呀,就算把自己鎖進衣櫃裡也害怕呀,但是她選擇來到這裡,不管溫不溫暖,恐不恐懼,她都執意留下。
擁住被子,殊雲自我建設。「不怕的,你越來越勇敢了,勇敢的女生值得嘉獎,上帝不會在這時間找麻煩。蘇伯伯是醫術高明的醫師,他預估半年,你就一定能活過半年。所以不會,不管風雨如何肆虐,你的生命不會在今天消失。」
話說了老半天,她依舊害怕,怎麼辦呢?
以往,在這樣風雨交加的夜裡,慧姨和爸爸會陪在身邊,哄她入睡,直到清晨,床邊都會有人,握住她的手心,提供體溫。現在……
念頭閃過,靦腆笑容掀起。
「他睡了吧?」咬咬唇,十七歲的天真浮現。
一點點期盼、一點點大膽再加上幾分鼓吹,她抱起棉被走近他房間,扭轉門把……門沒關!
將門扇悄悄往裡推,他正熟睡。
裸足進入,她把棉被鋪在他床角下,擁住枕頭,望住他的背。
背對殊雲,劭颺睜開眼面向窗外,風雨陣陣的夜,擾得他心不平。她想做什麼?那麼晚了,不回房,打算在床邊看他一整夜?瘋狂的粉絲、瘋狂的女人。劭颺冷然的眼神裡透露出些許不耐。
「睡了嗎?當然,你累壞了,今天好多客人來訪,你有做不完的工作。不過,我挺羨慕你的忙碌,要是可以,我希望和你一樣,做著服務人類的大事。」
服務人類的大事?她想太多,不過是個歌星,不過是做自己擅長而月月希望的事,他成名純為自己,和「服務人類」沒半分關係。
冷笑,他取笑她的單純無知。
「我沒有你的能力,除了讓家人擔心外,似乎做不好半件事情。」
沒錯,她什麼都做不好,家事不行、做菜不行,連出門買東西,多走五十公尺都會迷路,她的笨不是普通級。
「小時候,我想學芭蕾舞,爸爸擔心我受傷,不讓我去上課,但他送了一大堆和舞蹈有關係的片子給我,爸說,喜歡舞蹈,不見得要自己跳。
我想和同學一起去補習班上課,爸爸說人多危險多,寧願請老師回來當家教。偶爾,我抱怨自己笨,爸就搶在前頭道歉,說他對不起我,為了自己的安心,把我保護成溫室花朵,他每次這麼說,都讓我覺得好罪過。」
果然是後天智障,她的能力讓父親的過度保護消滅。
她是溫室玫瑰,和月月不同,月月是健康的、充滿活力的,她愛爬樹、愛冒險,她愛站在自己的腳踏車後面,張開兩隻手臂迎風吹。
這種事對殊雲……是天方夜譚吧?恐怕光讓她看到腳踏車,就會先昏倒給你看!他沒忘記她看見摩托車時,嘴巴張大的驚訝表情。
「我羨慕別人能跑能跳,開心時尖叫大笑,痛苦時放聲哭泣,可是我不行……」
不行?名門淑媛是吧,態度重要、氣質重要,溫溫的笑不能增上溫度,傷心不能洩露心情,她們是矯揉造作的生物,虛偽得讓人厭。
「母親在我七歲那年去世,死於心臟病發作,去世那天也是這樣的風雨夜,爸爸冒雨抱媽媽離開家門,我站在窗戶邊,眼睜睜看車子離開我家前院。車子開得很急,我相信爸爸的心比車子更急,他急得忘記我還在家裡,我會害怕恐懼。
隔天,爸爸回家,他哭著摟住我說,我們失去媽媽了。爸爸失去媽媽了,不能再失去我,我是他活下來的唯一理由,他要我健康長大,不准任何意外再度把我從他身邊奪走。
我懂他的心情,不該埋怨自己缺乏能力或者不自由,我高興自己是爸爸活下來的理由,所以,真的好抱歉,我那麼笨,笨得拖累你的行程。」
殊雲指的是昨天,安妮要她到隔街的洗衣店,幫忙拿回送洗西裝,她去了兩個小時,還是劭颺親自出動,找回迷路的殊雲。為了她的迷路,他取消和製作人的約會,以及和辛蘋的消夜時間。
找到殊雲時,她是一貫的恬靜,斜靠在牆角邊,沒有半分憂慮,對應起劭颺的緊繃焦躁,他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她的「沒事」令他憤怒,他根本不需要取消任何行程,出門尋找這個笨女生,他氣自己的直覺反應,氣自己不該對她有太多的牽心懸念。
牽心懸念?是的,就是這四個字讓他大動肝火。
憑什麼,憑什麼他對她牽心?她不是月月,這件事他確定過無數回,他瞭解自己沒有移情,沒有動心,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心情因她起伏波動?
他不曉得,殊雲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在他找到她之前,她對自己說過多少鼓勵話語,才壓制住狂跳心臟。
「媽媽死後,我開始害怕下雨颳風的夜晚,怕自己和媽媽一樣,在下一道閃電亮起時死亡。死亡是什麼感覺?會痛嗎?也許身體再也感覺不到疼痛,但心肯定是會痛的。再見不到疼愛自己的家人,對於他們的淚水無能為力,那種痛,比起活著的人,不會少只會更多啊。」
殊雲的話教他動容。是嗎?活人的痛苦比不上已逝親人?放不下,捨不得,痛的不是自己,是飄然遠去的魂魄?
那麼,是他的眷戀牽絆月月的心,讓她無法逍遙自在?
「要是我死了,你會不會為我做一首歌,唱你的心、我的情?我想,不會,我們沒有這等交情,雖然我愛你,在你不曉得的時間裡,但我不擁有你的心,這是事實。
我問了又問,有沒有一點點可能,你為我動心?有沒有一點點機會,在這段日子裡,我們建立交情?假設幻想成立,那麼,我想請你為我寫一首歌,在唱過歌後,將我從記憶裡全數抹去,過你想過的日子,享受你該擁有的幸福,也許是辛蘋、也許是安妮,總之,找一個好女人,愛她、也被她深愛。」
濃眉皺起,滿肚子火氣,他想跳下床,抓住殊雲猛烈搖晃,晃醒她不清楚的腦漿,搖掉她不健全的心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