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路可可
「你怎麼知道我在東拉西扯呢?你從哪裡看出來的?」她乾笑一聲,仍想繼續打哈哈。
「說!」成震宇板起臉,大喊一聲。
「我下個月要出國留學了。」洪玫瑰脫口說道。
她──要出國留學!
成震宇聞言,臉色驟變,霍然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瞪著她。
洪玫瑰抱住雙臂,驀地打了個冷顫。
「妳要出國留學?到哪一國?做什麼?」他冷冷問道,感覺心臟有一條血管被人狠狠地割斷了。
內出血的痛苦在體內流竄著,逼得他只能使出最寒漠的態度,才有法子暫時凝結住那股劇慟。
「我……要到紐約學插畫……一年……」她微聲說道,淚流滿面地看著他。
「這是什麼時候決定的事?」他推了下眼鏡,鏡片後的眼睛更凜然更無情了。
洪玫瑰低下頭,不敢看他。「半年前,早在認識你之前就決定了。」她聲若蚊蚋地說完,發誓自己聽見了他拳頭關節喀啦作響的聲音。
「為什麼不早說?」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全身因為壓抑情緒而不停地顫抖著。
淚水模糊了洪玫瑰的視線,她哭到說不出話,只能拚命地搖頭。
「妳早知道自己要出國留學,還談這段感情做什麼!妳當時主動問我們兩人之間是什麼關係,那又算什麼!更該死的是──我們都在一起了,妳卻一再地隱藏真相,妳搞什麼鬼!該死──」
被她刺傷的痛苦,讓成震宇忍不住低咆出聲。他那聲嘶力竭的難受,是那麼的明顯,明顯到連他自己都難以面對。
成震宇飛快地背過身,拚命地在屋內踱起步來。
他踱步的聲音,既重又沈,每一下都重重地捶在洪玫瑰的心上,她的淚水掉得更凶了。
他平常最講究這些小細節了,就連她跑步聲太大,他都要教訓一番的,可他現在……洪玫瑰坐在地板上,用力摀住耳朵,卻沒法子不聽到他的憤怒。
「插畫不是創意產業嗎?幹麼一定要去進修?女人不就該待在家裡相夫教子嗎?」他明知道自己現在說的話,已毫無理智可言,可他沒法控制。
他也不想控制!
「你不是老嫌我不長進嗎?現在我要去進修了,你應該高興才對……」她狠狠地咬住唇,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我高興個頭!如果我早知道妳要出國的話──」
「你早知道什麼?」洪玫瑰抬起頭,淚流滿面地打斷他的話。她扶著牆壁站起身,努力想讓她的聲音不被哭聲淹沒。「你早知道我要出國的話,就可以不喜歡上我?你早知道我要出國的話,就可以不要那麼親近我嗎?」
「該死的妳!至少我可以不要為我們的未來做那麼多規劃!妳知道計劃被活活摧毀,是件多殘酷的事嗎!」成震宇的囂吼之聲,轟隆隆地炸得他的耳朵發痛。
他瞪著發抖的手臂,恐懼讓他頓時做出了決定──
他不要這種失控的自己!
「隨便妳想幹麼就幹麼吧!」成震宇逃難似地轉身走出書房,重重地甩上房門。
洪玫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她「哇」地一聲,抱著雙膝痛哭了起來。
她哭得全身顫抖,哭到四肢無力,哭到連說話都像在哭……
「我只是出個國……又不是和別人結婚……你幹麼對我那麼凶……我這人最死心塌地了……喜歡的漫畫家一直是谷地惠美子……當然,慎村柃也不錯……我喜歡朱裡安諾的兒童插畫……陳致元的也很有特色、很讓人感動……我一旦喜歡了就不會改變……如果我們之間有人會變心的話……」
洪玫瑰閉上了嘴,已經流不出淚水的雙眸,發直地看向前方。
對噢,如果她出國留學,而他喜歡上別人的話,那她該怎麼辦?
洪玫瑰鼻尖一酸,以為已經流盡的淚水,又再度滑下臉頰。
她不要啊!
扶著牆壁撐起自己,她用最快速度衝出了書房。
「成震宇!等一下──」
她衝下樓梯時,正好看到他打開大門。
「成震宇!等等我!」
大門當著她的面被關上。
「成震宇!」
洪玫瑰衝出大門時,他的車子正好駛上馬路。
洪玫瑰氣得脫下鞋子,往他的車子後面一扔。
「你堂堂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掉頭就走!你有種就不要給我回來!」她氣急敗壞地大吼出聲,卻再也喚不回他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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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震宇果然有種!
因為打從那天兩人不歡而散之後,成震宇馬上更改了他的工作行程,他隔天就飛去馬來西亞。
據說,他的秘書被他史無前例的變更行程,嚇到說不出話來。
聽說,馬來西亞的當地主管,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出現,個個臉色發白。
這些據說、聽說,都是成辜美黛告訴洪玫瑰的。
因為成震宇不接洪玫瑰的電話,也不回應奶奶在電話中詢問他的任何感情問題。
不過,公事總是有辦完的一天。
就在她出國的前十天,他總算是回國了。
「奇怪了,秘書不是說他晚上九點多會到家嗎?現在都已經十點了,怎麼連個人影都還沒看到呢?」洪玫瑰第一百次從她的草圖上移開視線,探頭向窗外。
她前幾天又接了一組臨時插畫,裡頭的主角是個戴黑框眼鏡的古板校長,有一天從睡夢中醒來時,突然和一個嬉皮調換了靈魂,重新展開了人生。
飄浪如風的嬉皮,像她。
而那個連午睡十五分鐘都要計劃的古板校長,像他。
這下子可好了,她不工作時,已經滿腦子都是他了,現在就連工作時都還會不小心恍神想到他,情何以堪啊!
「拜託妳不要再想那個無情無義無音訊的臭男人了──」洪玫瑰端坐在繪圖桌前,猛敲著腦袋,大聲呼喊著。
洪玫瑰拿起筆來,大肆修改著草稿裡的那個黑框眼鏡男。眼鏡換成細框玳瑁鏡架,皺紋少一點,雙唇薄一點,眼神冷一點……
「啊!」
等到洪玫瑰發現成震宇的插畫翻版正在桌面上看著她時,她嚇得站起身,倒退了三大步。
「妳沒救了啦!」洪玫瑰捶了下腦袋瓜,抬頭看著時鐘──
十一點了,他怎麼還不回來呢?
他不會打算躲她躲到她出國吧!
洪玫瑰抓著頭髮,苦惱地跳回床上左滾右翻,痛苦地哀鳴著。原本就縐巴巴的衣服,現在更是被糟蹋成剛從女子摔角賽中生還的慘樣。
不管了!
她就不信他不回家,反正她鐵了心等他回來。
洪玫瑰跳到窗邊,一看他們家客廳還有亮光,知道奶奶還沒睡,她馬上跳下床,火速地跑到成震宇家敲門。
叩叩、叩叩──
「我是玫瑰,奶奶請開門。」
成辜美黛一開門,就看到了愁眉苦臉的洪玫瑰。
「怎麼?卡稿了嗎?」成辜美黛拉住她的手。
「沒卡稿,但是一畫到那個老古板的臉,我就傷心得畫不下去。」洪玫瑰抱住奶奶的手臂,可憐兮兮地癟著嘴。
「他生氣代表了他對妳很在意。」成辜美黛安撫地拍拍她的肩。
「可他生氣到避不見面,不就是代表了他不肯原諒我,代表了他不想為我改變他的人生規劃嗎?」說到這,洪玫瑰的聲音又顫抖了起來。
於是,洪玫瑰握緊拳頭,抿緊了唇。
是的,她嚴重懷疑他是否真如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在意她。
他可能只是因為覺得她很有趣,覺得她不難追,覺得她和他奶奶很合得來,所以才和她在一起的吧。
要不然,如果他真的很認真的話,現在不聞、不問、不處理的態度,又算什麼鬼嘛!
「玫瑰啊,震宇從來不會衝動行事,可這些日子以來,他和妳的感情進展,只能用情不自禁來形容啊。」
「他如果真的情不自禁,那他就應該告訴我,說他願意等我回來啊。就算他只是虛情假意,至少他在口頭上說得漂亮,我離開時也心情愉快啊。」
洪玫瑰揉著疲憊的肩頸,發現她已經好難說服自己了,因為他什麼挽回的舉動也沒有,要她怎麼想嘛。
「孩子,再給他一次機會吧。震宇一直希望能夠早點結婚讓我抱孫子,可他偏偏沒法子勉強自己去娶一個沒感覺的女人,在感情路上,他其實很挑剔。遇見妳,也算是被妳收服了……」成辜美黛歎了口氣,牢牢握著洪玫瑰的手。
洪玫瑰低著頭,腦中回想著的儘是他對她的好。
成震宇其實很固執,可他挺寵她;他其實很不愛被忤逆,可他多數時間總順著她。
「前些時候,他把他媽媽的舊戒指送去翻修成新款式,我想著他就要跟妳求婚了,誰知道妳竟然要出國了,唉……」害她連曾孫的名字都想好了。
「奶奶,對不起,我應該早點告訴你們的。」
當「對不起」三個字脫口而出時,洪玫瑰身子一震,像是被自己狠狠揮了一巴掌。
她有什麼資格鬧彆扭啊?!
感情原本就是兩個人的事,明明是她不對在先,隱瞞在前,為什麼還敢任性到一味地要他配合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