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彤琤
他知道某些事不對了,一些本該明確的界線似乎變得渾沌不明,但不管平常的他再怎麼奸商,一個好好的人就倒在他眼前,他也不可能真放任著不管。
不管是他雞婆多事還怎樣,總之既然插手干預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找人修好她心心懸念的房子,那費用對他來說有如九牛一毛,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反正他的房子一定得找人修,人情欠都欠了,就一起修一修吧!
但事情做了,還是得意思意思檢討一下,他為什麼要幫她到這地步?
羅川德瞪著病床上面容蒼白的她,想找出個合理解釋,解釋他如此幫忙的行為動機,卻看她輕蹙著眉、一副睡得很不安穩的模樣。
他跟著皺眉,不懂,她為什麼要逞強到這個模樣?
她正在發高燒,事實上,從昏迷狀態送醫後,她始終沒清醒過。
依屋內收拾一半的情況來看,應該是撐著該好好休息的身體、徹夜不眠的打掃,體力不支的昏過去後,受了涼而引發高燒不退。
她為什麼不求助?
雖然羅川德知道,以她的情況來看,沒有親人,朋友不在身邊,男友又剛跟著男人跑了,其實也幾乎是求救無門了。
但,幾乎不代表絕對。
眼下,他不就是一個活生生、很好敲竹槓的對象嗎?
雖然她的腦震盪不是他開車直接撞出來的,但意外的責任真要追究起來,他想撤清所有責任也不是容易的事。
同樣的事若發生在美國,那些打官司成性的訟棍們早樂瘋了,只怕是恨不得剝他一層皮,將下半輩子都賴給他。雙方的律師們恐怕從送醫的那一刻起,就開始搜集各式資料與證據,好為之後的賠償與責任問題展開大鬥法。
結果,因為不是在美國,也因為對象是無害的她,所以從一開始,他就已經失策的跟她說了實話,但不管是在哪一國,稍微沒良心一點的,只怕咬到道義責任這點,就能敲他一筆竹槓了。
結果,她的反應真是好到讓他不知道該讚她明白事理,還是罵她的明白事理?
她跟他道歉,相信嗎?她竟然跟他道歉!
那時他只是大約提了下事發經過,而她,明明就是處在一度失去記憶能力,隨時又會忘記的渾沌狀態中,結果一聽是自己跌倒,當場就跟他道歉,一臉的愧疚,直說不好意思,竟佔用他那麼多的時間。
在他的預想中,她多少也該懷疑一下他的說法,不是嗎?
結果她沒有,一丁一點的懷疑都沒有,就直接相信了他的說法。
她不但給予他無條件信任,甚至在他自發性肩負起道義責任,前往支付醫藥費時,她還一度想制止他,一副「這怎麼可以?」的驚慌表情。
對羅川德而言,像她這樣秉性純良的人,沒被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世界給吞食掉,真是一個奇跡。
從那時候開始,已經不只是道義責任的問題,羅川德看她,其實已經多了一種保護絕種生物的心情,因此在得知她面臨各種困境的時候,就已經興起想幫她的念頭。
所以,在他離開時,他很含蓄的跟她表示,她的傷其實也是因他而起,他有絕對的道義責任,所以不管有「任何」問題,她都可以找他。
要換了平時,他大概是腦子有問題才會這樣暗示,但因為面對的是該列為保育類生物的她,他不但是反常的給了提示,甚至,還把所有能聯絡到他的通訊資料都留給她。
他都做到這種地步,可結果呢?
她竟然撐著絕對需要好好休養的身子,獨自一人徹夜打掃,掃到她身體受不了,一個人昏倒在無人的屋子中。
如果不是他放心不下,如果不是他強行破門而入,她一個人昏倒在家中,誰能救她?
莫名的,羅川德有些些的不高興,因為她的逞強。
但他又有什麼資格干預呢?
逞不逞強是她的自由,全是她個人的自由,不是嗎?
那麼,他心中那股沒來由的怒氣,是從何而來呢?
日袋裡突然傳來的震動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拿出行動電話……
「Hello」
「羅大哥,我是寧寧,你在哪裡?」電話那頭傳來紀燕寧的聲音,詢問道:「我跟哥哥想去太魯閣,想問你要不要一起去?」
「這麼難得?我以為你們會窩著休息好幾天才出門走動。」羅川德顯得意外。
「早上休息很久了啊,今天的天空很美呢,可惜羅大哥都沒看見。」
羅川德光是想像,想像這對樹懶窩在一起對著天空發呆的樣子就想笑,但他忍住了,回道:「不了,你們去吧……對了,你們打算怎麼過去?」
「哥哥說不知道你在忙什麼,所以要再租一台車,這樣比較方便。」那頭的紀燕寧老實回答完,忍不住想問:「羅大哥,一早就沒看見你,你到底在忙什麼啊?」
「沒什麼,就……」頓了下,下意識看向病床上那張病懨懨的小臉,羅川德脫口而出:「就撿到一隻兔子。」
「咦?」紀燕寧顯得吃驚。
雖然聽聞花蓮比較鄉下,但她沒想到,這地方竟然鄉下到可以在路邊撿到兔子?
羅川德渾然不覺造成什麼誤會,隨日解釋著:「兔子生病了,所以我送她上醫院。」
「怎麼這麼可憐。」心軟的紀燕寧忍不住同情,直問:「是颱風的關係受傷的嗎?」
「算是吧……你別擔心,我會處理。」停下話題,羅川德逕自道:「你跟兆緯好好去玩吧。」
「喔。」紀燕寧沒多想,只說道:「那等小兔子好了,羅大哥再把它帶回家玩喔。」
帶小兔子回家玩?
一直到掛上電話,羅川德想起這句,連帶回想相關對話,忍不住覺得好笑。
不過……確實也相差不遠了啦。
朝那張病懨懨的小臉看去,羅川德並不覺得方纔的形容有什麼錯誤。
這只在人生的道路上撞得滿身是傷,卻又傻得不知求救的小兔子啊……
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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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醒,映入眼簾的,是不久前才告別的灰白。
孫笑珍昏沉沉的瞪著天花板,接著,在頭昏眼花中,看見那優雅貴氣、模樣既斯文又好看的男人……
過高的體溫,模糊她才剛遭過重擊、其實原就有些脆弱的記憶能力。
因此,對著那瘦瘦高高的體型,以及同樣溫雅秀氣的外型,即便多了份優雅,又即便那份貴氣也不太像尋常百姓,可她迷迷糊糊的以為是男友江友誠,那個她親如手足,誤以為一輩子都不可能傷害她,卻傷她最重的那個人……
「為什麼?」細語,即使心裡如此疼痛,她卻只能疑問:「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羅川德欣見她的轉醒,卻因為她沒頭沒腦的問話而揚眉。
詫異中,發現她目光恍惚,直覺伸手去探她的額……孫笑珍抓下他探詢的手,小小的臉上滿是憂傷。
「我知道……」咬唇,遲疑好一下,最後她承認她的知情。「青蓉說的事是真的,雖然我總是跟她說,她的懷疑是多心,但其實我知道,你跟阿凱……」
秀氣的眉輕皺了下,像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份異樣的感情。
「我知道你是愛著他的。」最後,她還是說了,那個讓她隱藏在心底的秘密。
羅川德怔了怔,因為她的話。「你知道?」
隨著他的問句,她輕輕點了頭,一直一直隱忍住的眼淚,也是直到這時才掉了下來……
看著她總算流出來的眼淚,羅川德明顯感到混亂。
知道兩個兒時玩伴相約去爬斷背山是一回事,但要是其中一個是自己的男友,那絕對又是另外一回事。
羅川德不確定她到底在想什麼,竟然能任由這種事發生?
「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讓這種事繼續下去?」他真懷疑她腦袋有問題了。
「因為我希望大家都能幸福啊。」答案對她來說很簡單,她才是感到不懂的那一個,不懂為什麼他們不懂。
「兩個同性戀攪和你一個異性戀者,能有什麼幸福?」羅川德感到頭暈。
仰望著他,看著他不認同的表情,孫笑珍覺得難過,因為又想起信裡面的那句:三個人得不到幸福。
「為什麼不能夠幸福?」她哽咽,不懂。「你可以繼續愛阿凱啊,我沒要你不愛他,我只希望跟以前一樣,大家永遠的在一起,就算你沒辦法愛我,也沒關係啊。」
因高燒而艷紅的粉唇正細細的顫抖著,她傷心不已、道出她卑微的小小願望:
「我只是……只是要你們待在我的身邊就好了,難道你不懂嗎?」
水汪汪的大眼睛怔怔的看著眼前的「男友」,無聲的淚水逕自滑落,流下她的傷心。
寂寞,她好寂寞。
雖然一路走來,她好像總是在忙碌著,不管是忙著求學、忙著打工賺生活費,還是出社會後,身兼數職的努力工作賺錢,還助學貸款、存購屋限結婚基金……她的時間看起來似乎不夠用,每天每天都在忙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