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董妮
張老闆就不懂了。「曲老闆,你專營的是天下奇珍,這武林大會……參加的人是很多,可能做的不過是些住宿,飲食、服飾、馬匹之類的生意,這些都不是你擅長的啊!」
「張老闆,這天下奇珍,也包括不世名劍吧?天寶坊近一年來也搜羅了不少天下寶劍,如太阿、魚腸、青冥……等七口,於是想藉由這次的華山論劍小小發筆財,還請三位不要介意。」曲笛笑答。
三位老闆互視一眼,曲笛做的生意跟他們的完全搭不上邊,也不侵佔到他們的利潤,讓他參一腳也無所謂,不過……
「曲老闆,這一點小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了,你這樣花這麼大的本錢,也太客氣了。」江老闆拍了拍懷裡的白玉瓶說。在他想來,三顆春風玉露丸就值三百兩黃金,至於那些劍賣出去的利潤……恐怕還高不出這個數字。
「曲某不敢與三位說假話。這劍嘛,對真正識貨的武林世家來說,是可以當作傳家寶的,一口賣他們千兩黃金,他們也會爭著要,所以利潤絕對高。當然,曲某在三位的地盤上發財,也不會虧待三位,這收益的三成就讓三位平分,如何?」
那三個完全只在商場上打滾,不瞭解武林事務的老闆真的呆了,什麼劍這麼了不起,柄柄價值千金?
可曲笛開出的條件又很優渥,他們沒道理不接受!當下,四人歡歡快快簽了合同,叫了滿桌酒菜,開懷暢飲起來。
曲笛不停地向他們敬酒。「三位老闆不棄,曲某先乾為敬,這筆生意還請三位先替曲某多多宣傳,能讓更多江湖人知道,這寶劍的價錢才能抬得高,到時……呵呵呵……」這會兒,他就像一名真正的好商,誰也不知道在他那張歡笑的臉皮下,藏著山高海深的恨火。
就讓所有的武林人士都來搶這些劍吧!越多人搶,江湖就越亂,越不會有人注意到他就是昔年白雲莊的漏網之魚,他便越有機會找出當年火燒白雲莊的主謀者,他要那些人血債血償!
四年了,他已經過了一千多個沒有丁叮在身旁的日子,時時刻刻都像被烈火炙烤著身子那般疼痛,他受夠了,也絕望了。
完全的孤獨與徹底的寂寞快將他逼瘋了,他差不多可以確定丁叮不在人世了,那麼他還活著做什麼?
在這世間僅剩一件事值得他浪費心力去完成——那就是為丁還和丁叮報仇。待得所有仇人盡皆伏誅後,他就要上窮碧落下黃泉去尋找那心中的寶貝了。
江、劉、張三位老闆都是滑得出油的人物,自然聽得出曲笛的話中意,這拍賣會的名聲打得越響,寶劍就會有越多人搶著買,賣的價錢越能抬得高,他們能得到的利益就越多了。
「好好好。」三個人拍著胸口向曲笛保證,定將這場寶劍拍賣大會宣傳得人盡皆知。
四個人直吃喝了一個時辰才邁著搖晃的腳步下樓,喝得最醉的江老闆還差點一腳踏空階梯,從樓上滾下來。
「啊!」樓下,一對正準備上來的男女嚇了一跳,女子驚呼一聲。
曲笛一雙眼珠子就此定在那女子身上不動了。
丁叮!他大吼,以為自己叫出聲了,但事實上,他緊張得全身僵硬,喉頭不過發出了一些嗄啞聲。
他一箭步衝到那對男女面前,盯著那女子瞧,那美麗的容顏一如他這四年來日思夜想的對象。
想起他們分別前最後一面,她捨身救他,在密室門合上的瞬間,她含淚的叮嚀——
「師弟,只怕師姊以後都不能再照顧你了,你記得,要好好吃飯,別偏食,練功要勤、天冷了得添衣……」
當時,她的神情比風柔、比雲軟,無盡情意化作春水,點點滲入他心扉。
不知道多少個夜晚,他耳畔迴盪著她的話,每每從睡夢中驚醒,雙手在空氣中猛抓,想要挽回那已然發生的悲劇。
但事實就是事實,滿腔恨火直燒得他心頭生疼,銀牙緊咬到快流出血來。
她不知道,他根本不願獨活,哪怕要被碎屍萬段,只要能跟她在一起,他都覺得那是人間至樂。
天下最悲哀的是什麼?對他而言,那是目送自己喜愛的人一一入了黃泉,而自己卻被留了下來。
偏偏他身邊儘是這樣的蠢蛋,幼年時的那群乞丐、及長後的丁還和丁叮全一個樣。他們這樣拚命救他,到底有何意義?
所有他親近的人都死光了,獨剩他一人於世間,他會快活嗎?
不,沒有丁叮,即便讓他天天錦衣美食,他都覺得人生是一片陰暗,如地獄般淒寒。
「你是誰?為何這樣看著我的未婚妻?」那男子被曲笛含帶侵略性、獨佔意味濃厚的眼神激怒了。「忘憂,妳認識他嗎?」
那女子納悶地看著曲笛,心頭咚咚亂跳。他是誰?她搜遍記憶也想不出來,但是他眼底的驚訝、悲慟卻讓她心生不捨,她居然有股衝動想伸手撫平他眉間的皺折
「忘憂?」那男子又問了一句。「妳識得他?」
女子咬咬牙,強忍住將曲笛擁進懷裡,輕輕安慰他的衝動,緩緩搖了搖頭。
曲笛只覺得胸膛好像被一塊巨石砸中,火炙般的劇痛焚遍全身,一股甜腥直衝喉頭。
丁叮不記得他了?她成了別人的未婚妻了?怎麼可能,他不信,他無法相信。
「曲老闆,我們快走吧!」江、劉、張三位老闆似乎識得那男子,拉著曲笛快步離開富貴居。
曲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天寶坊的,他腦袋一片混亂。
他找到丁叮了,但他還是被拋下了,依舊是獨自一人。
難道這就是他的命運,注定一輩子的孤獨?
「丁叮、丁叮、丁叮……」他茫然若失,下停呢喃念著這兩個字。
店裡的客人、員工,看到向來以精明狠辣著稱的曲笛忽然得了失心瘋,俱皆慌亂起來。
直到有人去通知曲敏兒,才由她出面安撫了浮動的人心。隨後她從送曲笛回來的三位老闆口中得知今日發生之事,心下立刻有了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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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曲笛的日夜熏陶下,曲敏兒已不再是三年前那毫無主見、任由命運推著往前行的弱女子。
她學會了心機,學會了手段,學會了利用自己的本錢和命運搏鬥,以爭取自己想要過的生活。
如今她是曲笛的左右手,因而知道了曲笛許多秘密。當然,這些秘密不是曲笛告訴她的,只不過曲笛讓她掌管他手下最大的情報機構——「滅天」,每天處理那麼多情報,曲笛的來歷與他深藏的心事,自然也不是秘密了。
但她從來不說,也沒特意向曲笛求證,就當自己不知道。曲笛不喜歡人家探查他,她不願惹怒他,於是把滿腹的秘密藏得深深的,甚至欺騙自己,她從來沒發現過那些東西。
她曉得,倘若有一天曲笛千方百計調查的線索浮出海面,很可能,那便是他倆緣盡之時。
她一直祈求那一天晚一點到來,然而……時間還是到了。
從曲笛失魂落魄回到天寶坊那刻,她清楚,她能跟他在一起的日子不長矣。
從送曲笛回來的三位老闆口中得知曲笛今日的全部行蹤後,她細心留意,著人凋查,很快,完整的情報送到她手中。
但是她捏著那張紙,實在不想給他,如果那個叫「丁叮」的女人永遠都不出現,她會有機會陪在他身邊一輩子的。
可是曲笛悵然若失的神情讓她心痛,她不想失去他,卻更不願見他心傷;看他難過,她比他更悲哀。
她抱著絕望的心情,將那份情報送到他面前。
然而,為丁叮傷透心的曲笛並未發現曲敏兒的舉動,除了口裡呢喃念著「丁叮」的名字外,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她。
曲敏兒閉上眼,兩行淚水滑了下來。得到這份情報後,她偷偷地去看了那個讓曲笛魂縈夢牽的女子。是很漂亮,卻也比不上她的嬌顏傾城,為什麼他偏偏就是愛那個女人?
難道這就是人家說的緣分?她與他就是有緣無分,而那個女子和他卻是幸運的天生一對。
她心如刀割,開口緩緩道:「忘憂,不知其真實姓名,四年前為御史柳懷犀所救,柳懷犀對她情有獨鍾,推卻先皇賜婚,堅持要娶她為妻,因此遭貶。至新皇登基,再獲重用,今朝南下蘇州,表面上是光榮返鄉祭祖,迎娶忘憂為妻,但傳言他另負機密任務,然而無人知其所以。」
曲笛瞬間回神,茫然呆滯的眼珠子靈活轉動起來。
忘憂?丁叮為什麼改名忘憂?不知其真實姓名,也許是她自己都忘了呢!那夜白雲莊慘劇,烈焰沖天、血濺三尺,丁叮想必也受傷不輕,喪失記憶也是有可能的。
如此丁叮不記得他,並且將成為別人的未婚妻一事,便都有了解釋。
「哈哈哈……」曲笛驀然狂笑起來。「我癡了、我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