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安琪
「妳在做什麼?」歐陽琛完美的下巴努了努那根大拖把。他記得她不是來應徵清潔婦的。
「拖地啊!」
朱月珊又是嘿嘿傻笑,歐陽琛一見她蠢蠢的樣子就有氣。
「負責的歐巴桑呢?」他眼中透著殺氣,如果連打掃的清潔婦都敢把自己分內的工作推給她,他一定先拿歐巴桑開刀。
「她扭到腰,可是死也不肯去看醫生,是我保證幫她把地拖完,她才勉強肯到醫院看病。」朱月珊解釋完,又趕緊補上一句:「現在雅琪姐正在綵排,我暫時沒事情做,才過來幫她。我並不是不盡責喔,歐巴桑也沒有偷懶,你千萬不要誤會。」
「知道了!」說打掃的歐巴桑扭到腰就好了,劈哩啪啦說一堆幹什麼?
歐陽琛略顯不耐地一甩長髮,走了。
隔天——
「喔,老闆!」
前往服裝秀會場巡視的歐陽琛猛然停下腳步,狐疑地轉頭四下梭巡,他明明聽到朱月珊的聲音,可是左看右看,卻不見她的蹤影。
「我在這裡啦!」朱月珊的聲音再次傳來——從他的頭頂上方。
他猛地抬頭往上看,看見一個蜘蛛女……呃,因為體型關係,倒比較像銜著一條絲,肥滋滋、在空中扭來扭去的毛毛蟲。
「妳在上頭做什麼?!」歐陽琛倒抽一口氣。
她以為她是馬戲團的特技演員嗎?就算是,噸位也太重了吧?她在挑戰鋼絲的負重極限嗎?
「我在幫他們做舞台佈置,他們說要在上頭掛上米黃、淺綠、橄欖綠,還有草綠色的透明絲紗,要做出漸層的效果。」朱月珊笑著對他解釋。
「我知道。」那是他的設計,靈感來自春末夏初的草原。問題是——
「為什麼是妳爬上去掛?其他人呢?」
「他們在那頭啦,因為負責這裡的阿康有懼高症,所以我才替他上來掛啊。」朱月珊一邊利用釣魚線控制絲布的長度,一邊對他說明。
歐陽琛這才發現,其實她站在梯子上面,而梯子正好被長長的絲布遮住,所以她並非懸空吊在上頭。那條隱隱發出光澤的也非鋼絲,而是固定絲布用的釣魚線。
他不自覺鬆了口氣,不敢想像她從上頭筆直落下來的慘況。
舞台會凹陷一個大洞吧?他為無辜的舞台擔憂。
「那妳就不怕高嗎?」瞧那梯子的高度,起碼也有七八呎高。
「我已經習慣了。我在彰化老家的時候,經常幫我爸爸修理穀倉,那屋簷的高度比這個高多了,所以我一點都不怕呢。」她俐落地將釣魚線打個結,固定在燈光的鐵架上。
「修理穀倉?」老天!她的父母有把她當成女孩子養嗎?
「那時候啊,每到中午吃飯時間,我和爸爸經常拿著便當,坐在屋頂正中央,一邊吃便當,一邊看遠處的風光,那風景真的好美喔。」朱月珊說得很高興,對於父親要她幫忙修理穀倉,顯然一點都不感到委屈。
歐陽琛開始有點明白,為什麼她這麼容易被人使喚,而且從不抱怨了。
有什麼工作會比修理穀倉更辛勞且更危險?
「老闆,關於後台的部分……」這時有人跑過來找歐陽琛。
「那麼,好好加油了。」歐陽琛朝朱月珊點了點頭,隨即和那人匆匆離去。
又隔一天——
「嗨,老闆!」
朱月珊氣喘吁吁地衝進公司大門,而歐陽琛正要出門,差點像保齡球瓶一樣被她撞倒。
「妳在做什麼?」歐陽琛面孔鐵青,因為他為了閃躲她,居然像只壁虎貼在牆上,完全失掉了從容優雅的氣度。
「對不起,我去買果汁了。」朱月珊吐吐舌頭,不好意思地晃晃手中的袋子。
「妳敢利用上班時間溜班跑出去買果汁喝?」真是好大的狗膽!
「不是我啦,是雅琪姐!她說想喝百果山的現打果汁,所以我才出去幫她買,可是百果山和這裡有點距離,光是一趟路程就要花去十幾分鐘,而雅琪姐又說果汁打了之後不能耽擱超過十五分鐘,否則果汁的味道會變差,現在時間快到了,我只好用跑的。」
叫她自己去買!歐陽琛差點失去形象地大吼出聲。他深吸幾口氣,才回復冷靜的表情。「下回建議她,喝其他不需要花費太多時間去買的飲料。」
「噢。」朱月珊只能苦笑。
這句話說了等於白說。他不知道嗎?會聽人家意見的,就不是趙雅琪了。
「那我先回去了,雅琪姐還在等我。」
朱月珊匆匆走掉後,歐陽琛凝視著她的背影,突然發現一件詭異的事。
向來注重女人外貌的他,竟然不再覺得她那張圓圓的大餅臉和臃腫的身材很礙眼了。
當然,真要憑心而論,那樣的外表他還是看不順眼。
不過奇怪的是,他不會特別在意了。或許是因為每次見面時,她所做的事都讓他激動、詫異過度,忘了挑剔她的外表吧!
至少每回見面,他都確確實實盯著她的臉看,而她那圓球似的身材,也沒讓他少吃半碗飯。
他感到震驚!他竟慢慢看慣了一個不完美的女孩!
對美的要求近乎苛求,是他多年來奉為圭臬的原則,他也向來以自己對美的堅持為傲。
莫非他引以為傲的高標準已經消失?其實他的品味正日漸低落,而他自己卻不自知?
陡然一陣惡寒,襲上了歐陽琛的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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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琛早就知道,依朱月珊爛好人的性格,遲早會給她自己惹上大麻煩。
可是他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而且是在這種時候——
服裝秀的前一天,大家忙到深夜才準備收工回家,這時,一名員工慌慌張張地衝進歐陽琛的辦公室,打斷他和阿海的談話。
「不好了!不好了呀!」
「什麼事?」歐陽琛不悅地擰起眉頭。這樣沒規沒矩地闖進他的辦公室,他最好有了不起的大事。
「是啊!小周,瞧你緊張成這樣,難道失火了不成?」阿海打趣地問,看他那副慌慌張張的樣子覺得很好笑。
「那個小月……小月把老闆嘔心瀝血設計、明天服裝秀壓軸的那件禮服燒……燒掉了!」
「啊!真的失火了?」阿海跳起來,相同樣面色驚駭的歐陽琛對看一眼,兩人快步往外衝。
趙雅琪的個人休息室裡,擠滿了還沒下班的看熱鬧員工,不過人雖多,裡頭卻是詭異的安靜,沉悶的密閉空間裡悄靜無聲,活像命案現場。除了偶爾幾個人竊竊私語的交談聲之外,就只有趙雅琪低低的啜泣聲。
「怎麼回事?」
歐陽琛和阿海宛如一陣風捲進來,所有員工一看見他,紛紛喊著:「老闆!」
歐陽琛沒心思和大家回禮,雙眼急促地審視四周,企圖弄清事情的緣由。
「琛!」趙雅琪撲進他懷裡,哇地放聲大哭,宛如受到驚嚇的孩子。
「別哭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歐陽琛隨意拍拍賴在懷裡的女人,一雙銳利的眼睛則四下打探。
他很快找到她——那個據說是「縱火兇手」的朱月珊。她呆坐在地上,緊緊抱著那件幾乎被焚燬殆盡的破布。
「那是——」歐陽琛臉色一變,衝上前搶過來一看,果然是他這一季的設計裡頭最滿意的一件禮服。
他花了最多心思設計,也用了最多心血在上頭,因為太過喜愛,他從打版到剪裁、縫製都未假手他人,全是他一人親手完成這件華麗絢爛的禮服。
而今,禮服成了一塊破布,他就像看見自己的孩子被切成碎片那般心痛。
況且明天就是正式的服裝秀,就算今晚趕工也來不及了,少了這件壓軸的豪華禮服,明天的壓軸服裝豈不是要開天窗?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說啊!你們哪個人告訴我!」他第一次在員工面前因為震怒,失去控制地大吼。
「老闆……」大家從沒見過歐陽琛氣得失去控制的樣子,全被他嚇著了,不由得靠攏在一起,像一窩因恐懼而偎在一起的小雞。
「老闆,請你冷靜一點。」阿海急忙要他冷靜下來,順道安撫大家的情緒。
他轉向依然呆呆跪坐著、不發一語的朱月珊,眼神充滿同情。
遇到這種事,她顯然也嚇傻了,但是他必須問清楚,她為什麼燒了老闆最心愛的設計?
他想,這會不會是意外,或是有什麼隱情?
他在朱月珊身旁蹲下,盡量用和緩的語氣問道:「小月,妳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件禮服怎麼會燒掉呢?」
朱月珊緩緩抬起頭,望向趙雅琪,而趙雅琪趁著眾人不注意時,投給她一記狠毒的警告眼神。
妳要是敢說出實情,我會讓妳在采逸待不下去!
「妳儘管說沒關係,如果有什麼委屈,我會幫妳的。」阿海用溫柔的眼神鼓勵她。
「我……」她又畏怯地看向趙雅琪。
趙雅琪是歐陽琛的女朋友,如果她說出實情,他們真的會幫她、為她做主嗎?會不會她一說出實話,反而被挾怨報復、驅離采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