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悠哉
「歡迎光臨,這是我的頭號愛人。它雖然許多該有的都沒有,但是四肢健全,能跑能跳。」他的雙手憐愛的擱在方向盤上,好像真把一部沒有生命的機器當成了愛人似的。這也是唯一登記在他名下的財產,完全屬於他,沒有任何貸款。雖然當初二手車商可以幫他辦理貸款,但他還是一直等存了足夠的現金才將車子買下。他天生不喜歡欠債的感覺,那是一種沉重得可怕的負擔。
孟琉璃第一個想法是:一部安全極了的車子。她說的不是它的性能。這部車絕對不可能裝了安全氣囊,而且要是和任何車子對撞,遭殃的一定是它。但它絕不會有中控鎖,任何和不大熟的男人共乘一車的女生,都會覺得它格外的安全。「看起來保養得不錯。」她也會開車,算是略知一二,至少在馬路上更換輪胎就難不倒她。
「寶貝,聽到沒?有小姐在稱讚你哦,聽見了就喊一聲。」他高興的說道,手指跟著按了兩下喇叭。叭,叭。喇叭聲既清楚又明亮,和主人一個樣。
「乖,好有禮貌,你的寶貝真聽話。請問寶貝,我們現在要上哪兒去?」她輕鬆的脫下外套,索性把粉紅色的襯衫下襬也從長褲裡頭拉出來。嗯,這樣和他的衣著比較相配。視線往下,瞄見了他腳上的涼鞋,既通風又舒適,相較之下,她已經穿了一整個上午的低跟皮鞋顯得既僵硬又悶熱。
「寶貝說我們今天去河濱公園。去過沒?」從眼角瞄見她的雙足不安的動來動去,好像有蟲子在咬似的。「喂,我保證我車上沒有跳蚤的,地板也吸得很乾淨,妳要不要把鞋子脫下來比較舒服?」
孟琉璃正有此意,本來還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太隨便了,既然主人都開口了,她當然樂於從命。她發現和他在一起,其實完全不用顧慮禮教什麼的。一個敢大剌剌躺在公園樹下睡大覺的男人,基本上是不可能聽過孔老夫子的非禮勿什麼什麼的那一套名言。到底是非禮不能做什麼?她好像也想不起來了。鞋子被無情的拋到座位底下,她滿足的歎了一口氣,揉了揉腳趾頭,微瞇著眼欣賞窗外的風景。車子平順的開出了市區,雖然引擎聲音有點大——呵,任冠宇有個聒噪的愛人呢,和勞斯萊斯相較之下也有點顛簸,他的寶貝兒可是很有個性的。她倒是覺得這車滿可愛的,至少比她去年搭著公司租來的禮車去一家五星級飯店參加表揚大會來得舒服得多。那時候她穿著套裝窄裙,一路雙膝併攏,維持十五度的斜角,坐在她對面的,是別的分公司的同事,只見過幾次,競爭的態勢遠遠大過其它。而這正是公司要的,有競爭才有進步。每一個員工不僅要時時想著超越同業的業績,更要想辦法超越公司的同事。
「河邊還蓋了公園?我對河的所有印象是,下大雨的時候會淹水,河水很臭,是丟垃圾的地方。」
「現在沒那麼臭了,雖然還不能下去游泳。」他帶點渴望的說著。好久沒到溪裡頭游泳了,現在要找到能游泳的小溪愈來愈難了。
「去游泳池游不就好了,又乾淨又方便。」她訝異的說道。
「我不喜歡消毒水的味道,我也沒有和別人共浴的習慣。」
「這樣子啊?我還以為男人都喜歡去游泳池呢,風景很養眼,環肥燕瘦,要什麼有什麼。」
「環太肥,燕太瘦,要養眼多半得先你儂我儂,重新雕塑。」他實話實說,倒顧不得會惹她生氣。反正她既不會太肥,又不會太瘦,是屬於少數不用和泥巴的那些人之一。
「男人,還真挑剔呢。你都不曉得做女人的痛苦。你知道要維持標準身材得吃多大的苦頭嗎?」她略微不滿的說道。
「沒那麼痛苦吧!只要找一個愛她的男人就好啦,情人眼裡出西施,多個十公斤或是少個十公斤有什麼關係?」
這就叫做用一個極端複雜的辦法去解決一件簡單的事。孟琉璃不贊同的搖搖頭。只要找一個愛她的男人就好?他以為是上市場去買一把空心菜嗎?「去媚登峰還容易些。只要記得帶信用卡就好了。」
「妳去過?嗯,的確滿標準的。他們有沒有找妳去拍廣告?」
拐彎抹角的讚美,聽起來還是很悅耳。她本來以為自己對任何阿諛之詞都有了免疫力。現在她才發現,重要的不是說出來的話,而是說那話的人。「快到了吧?」她本能的轉移話題,剛剛過了一座橋,橋建在河上,這點常識她還有。
「哎,我先找個地方停車。」他轉了個彎,在堤防邊的停車場找到了位置。
孟琉璃把鞋子找出來穿上,自己開了車門下車。天氣的確很好,天空是前所未有的藍。事實上她已經有許久沒有時間抬頭望一望天空了。嗯,也不是沒時間,是根本沒想到,沒想到在水泥叢林之中還有其它……
任冠宇打開後車廂拿出兩具風箏,孟琉璃跟著瞄了幾眼,裡頭就像個百寶箱,什麼都有——滑板、籃球、羽球拍等等……甚至還放了一部折迭式腳踏車。東西雖多,卻不顯得雜亂,每一樣都安置得妥妥貼貼。
「嘿,你是運動器材的推銷員嗎?這些……不會都是你自己在玩的吧?」她驚訝的半開玩笑問道。
「我很愛玩。」任冠宇老實回答,「從小就不愛唸書,家裡對我很頭痛。」
「你小時候一定過得很有趣,」孟琉璃半是羨慕的說道,「不像我,上了國中,不是在學校,就是在補習班。你這些道具,除了羽毛球,我就沒一樣碰過的。那還是因為體育課非得選一樣不可才學的。」
「我現在過得還是很有趣啊。」任冠宇笑著說道,「哪,這個風箏給妳。」他把一隻紅黑相間的風箏放到她手上。
孟琉璃手忙腳亂的抓著風箏和線軸,對該怎樣才能讓它飛上天空,著實沒一點概念。「喂,我是新手上路,你可要教教我。」
任冠宇握著她的手,細心的教她如何卷線放線,一隻美麗的大蝴蝶慢慢的愈飛愈高。「就這樣,線要抓牢……」
「真的好像我們剛剛在公園看到的大蝴蝶哦,花紋和顏色都一模一樣……」她瞇著眼睛仰頭看著天際。
「就是照著大紅紋鳳蝶的圖片做出來的啊,自然是一模一樣。」他回答得有幾分得意。
「好一雙巧手。就算讓我照著描,畫出來的翅膀大概也都肢離破碎吧。唉,我從小就拿畫畫沒轍,美術老師說我光樣子好看,裡頭是一堆草包。」她自嘲的說著。雖然沒打算吃藝術這行飯,但,哪個女生不喜歡被稱作才女?寫幾行詩啦,畫畫素描啦,穿一身白洋裝,留一頭烏溜溜的長髮,站在樹底下吹長笛,可不知要迷死多少男生。
「不是有哪個古人說過什麼天生我材必有用的嗎?每個人會的都不一樣,照著自己的喜好去走就是了。」這句話他算是實踐得最徹底。他的長處是什麼?專司吃喝玩樂。這是媽媽說的。
「我猜你是把自己的喜好隨身帶著走嘍!」
「有備無患嘛,看心情想玩什麼都有,我可是考慮得很周到的。喂,妳渴不渴?我車子裡頭有冰開水。」
「的確準備得很周到。」她抬手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慢慢的把風箏收了回來。「你幾點走?我不能待得太晚,傍晚還要上課……」
「妳還在上夜校半工半讀?好豐苦。」他滿是同情的語氣。「大學還是研究所?」
「補習班。今天是商用英文。」
「今天?那別的日子呢?」他嚇了一跳,上班、上課、回家睡覺。她的日子過得跟工蜂幾乎沒兩樣,這是人過的嗎?
「兩堂日文,兩堂英文,再加上一堂電腦。禮拜六禮拜天上有氧舞蹈……」她像是在發牢騷,其實這些課全是她自己去報名繳錢的,沒有誰逼著她去。
任冠宇這下子說不出話來了。他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有人可以忍受這樣過日子。過了一會兒,他才道:「妳的日子過得很……充實……」
雖然和任冠宇還稱不上是朋友,孟琉璃卻聽得出他的言不由衷,「你是想說我是個自虐狂吧。」她苦笑道。
「妳高興就好。」任冠宇聳聳肩回答。他最是不願任何人干涉他該如何生活。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當然輪不到他來批評。雖然對她滿有好感的,不過他也十分清楚,她絕對不可能欣賞他這種男人。接下她遞過來的風箏,他收回後車廂,再從保溫箱裡拿出兩瓶礦泉水,給了她一瓶。
孟琉璃打開瓶蓋,咕嚕咕嚕的喝了一大口。「好好喝!咦!這個牌子我也喝過,怎麼從來不覺得它有這麼順口?」
「只是冷開水罷了,瓶子是回收使用的。妳不介意吧?我洗得很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