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謝璃
她該先低頭嗎?這樣很沒面子吧?可是他追求她時,臉皮也厚得子彈打不穿啊,憑什麼女人就該例外呢?
心頭重得像塊鉛,她習慣性逛到了久違的咖啡館,站在玻璃窗外,看著吧檯內的工作人員和她從前的美夢──嚴子寬。她拿不定主意進去或離開,店內溫暖的燈光、熟悉的咖啡香、妙語如珠的朋友們竟缺乏了強大的吸引力讓她想踏進去享受。
她豎起衣領,抵擋著十月的寒氣,一個意念忽爾溜進了腦袋,在裡頭橫衝直撞,驅之不去。
如果……如果方斐然放手了呢?如果他發現了她的諸多缺點,再也不肯委屈付出呢?她能心平氣和地接受這個結果嗎?
她打了一個寒顫,縮起了肩。為了這點小事搞砸了關係,不是聰明之舉。
不再多慮,她快步走到路邊,招了輛計程車,直赴他內湖的餐廳。
直接出現在他面前,這樣很大方、很有誠意了吧?
坐了十幾分鐘的車,車子終於拐彎抹角地到了隱蔽的「暢生園」。
店內依舊燈火通明,高朋滿座,服務生快速來回奔走,她忐忑地站在玄關張望,沒站一會兒,一名女服務生眼尖認出了她,訓練有素地微笑迎上。
「您是方先生上次帶來的朋友,今天預約了晚餐嗎?」
「沒有,我是有事來找他的,麻煩妳。」她禮貌地點頭。
「噢,我進去看看。」
為了保持進出頻繁的客人走動暢通,她站到門口長廊上等待,沒多久一隻手拍拍她的肩,她喜形於色,回頭面對他。「斐……」
「妳沒和他約好嗎?」張芸不客氣地打量著她。「他不在。」
她失望地垂下肩。「我臨時有空,想直接找他。」她該先打一通電話的,他店務繁忙不一定坐鎮在總店。
「今早我們才從高雄回來,那邊新的分店在裝潢,我們有不少事忙,累了幾天,他提早回去休息了。」「我們」兩個字在話中特別地被強調。
「喔,我知道了。」她看來很不像是在熱戀中的女人吧?男友的行蹤,別的女人知之甚詳,她卻似呆頭鵝樣等著別人告訴她。
張芸正欲離去,她急忙叫住她,「張小姐,妳知道他住在哪裡嗎?」
張芸不掩詫異表情透著古怪。「妳不知道他住哪?」這可奇了!她和方斐然初識不到半個月就上了他的家,有了親密關係,這個讓他捧在手心的女人卻不知道他住哪?!他在談哪門子的戀愛?
「……」她靦腆不答,稍有難堪。
張芸但笑不語,從口袋掏出筆和名片,快速在上頭寫了幾個字,遞給她。
「他住在這。他的備用鑰匙放在門口踏墊下面;還有他睡覺時不喜歡被打擾,妳最好等他醒來;他家裡有只大狗,很熱情,別被嚇壞了。」慇勤叮嚀中帶著極易察覺的炫耀,梁如意並沒有她預想中的高明。
「謝謝妳。」她感激地笑,提步走開。
「等一等。」張芸狐疑地看著她,「妳難道不介意我和他的關係?」
她微楞,繼而淺淺回笑,「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是嗎?他和我解釋過了。」換言之,如果張芸舊情未了,她並不怪方斐然。
張芸僵立著,黯然地目送梁如意愉快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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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開茶色踏墊,果然一支鑰匙藏在那哩,方斐然和張芸從前的那段情,不言可喻。
心情複雜地拿起鑰匙,她略微遲疑,還是下了決心,小心翼翼開了門。
她極輕極緩地合上門,不發出一點聲響,還未看清幽暗的客廳有些什麼,一股出其不意的力道躍向她,將她按倒在地,軟而濕的大舌在她臉上胡亂舔著,她左閃右躲,手觸及毛絨絨的軀體,定睛一探──是只大狗,她在電影上看過,是阿拉斯加雪橇犬,好像叫哈士奇,有雙碧藍的眼,天氣愈冷愈有活力。
她起身坐直,驚喜地揉揉那顆親疏不分的大腦袋。「你這麼友善,你主人的家會被小偷搬光的。」
她撐著地板站起來,剛站穩,四周突然大放光明,有人開了燈。
她吸了口氣,定住不動,直視著換上家居服的方斐然,從客廳另一端一步一步向她走近。
「對不起,吵到你……」她尷尬地擠出笑容,想挖個地洞鑽進去,有些懊悔做出此唐突之舉。他會怎麼想她?「我剛剛從你的店裡來,張芸說你在家……」
她止了聲,他不喜不怒,陌生的表情使她說不太下去,兩臂交在腰後不安地絞著手指頭。「我其實沒什麼事,我只是想看看……」
「看什麼?」他盤著胸,淡淡地開了口,之前的熱情不復見。
「看……好幾天沒看到你,不知道你怎麼樣……」她是個很糟的表白者,連自己的心意都說不完整,她不是容易受挫認輸的人,但他絲毫沒有表現出希望她說下去的意思,僅漢然地望著她,她開始興起逃之夭夭的意念。
陌生人的來訪使大狗異常興奮,牠巡繞著她,前腳再度搭在她小腹上,腦袋不斷磨蹭著,她安撫地拍拍牠,乾笑道:「好可愛。」兩手捉住牠有力的前腳,放在地上,起身看向方斐然。「你好像很累,那就休息吧,我不吵你了。」
她努力讓自己神色若常,彎唇笑著,他依然緘默不語,她沒了轉圓餘地,只能轉頭扭開門把,走出大門。
她反手掩上門,背靠在牆上,突然覺得冷,心口酸澀陣陣湧上。
她搞砸了吧?瞧她做了多少丟臉的事,她在張芸面前哪來的自信?她真以為他會接受固執矜持的她?或許,他發現她遠不如張芸的嫵媚、懂得生活情趣,他何必徒增困擾討好她?是她想得太簡單了,以為堅定的他,對她的呵護可以持續一輩子,她執著、不柔軟的性子,不會造成任何障礙。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移動僵直的步履,按了電梯鈕,前腳才踏進去,背後門冷不防敞開,她胳臂被狠狠地扼住,輕而易舉地朝後拖曳進門內。一雙孔武有力的健臂把她釘在沙發上,她震驚地望著陡然動怒的他,張口結舌。
「要妳說出愛上我的話有這麼困難嗎?妳人都來了還在乎什麼面子?我說話算話,三個月了,如果妳沒有相同的感覺,我馬上可以放妳走。」他緊挨著她,凝肅的神情沒有她討饒的餘地。
她眨眨濕氣瀰漫的眸子,朱唇囁嚅了半天話始終衝不出口。
「我明白了。」他鬆開她,自嘲道:「是我高估了自己,妳走吧!」
她急了,伸臂攬住他堅實的頸,「我以為你知道──」
「知道什麼?」
「你吻我,我並沒有拒絕啊!」她委屈地噘起唇,沒事嘴裡老掛著「我愛你」三個字多彆扭。
「喔?怎麼妳的表現讓我覺得自己在強人所難呢?」她的尺度可是他前所未有的經驗,兩人可以回到「人間四月天」的民初時代吟風弄月去了。
「我沒這個意思。」她窘得發慌,見他面龐緊繃,沒有認同的跡像她咬咬牙,決定豁出去了。
她緊閉雙眼湊上唇貼住他,舌尖沒有受到阻攔地和他第一次短兵交接;他暗驚,不敢反應,怕這個飛來艷福乍然而止,她很費了番勁「證明」她的愛意,但實在差強人意,她的深吻和孩童嬉戲一樣,有趣但不挑逗,他不禁笑出聲。
她聽見了,羞澀地想撤離,他怎能失去良機?即刻展開攻勢,與她「重量級」地密合糾纏,將積壓了好一陣的熱情傾注在這個激吻裡。
她緊張地揪緊他後項的領子,陷溺與窒息感同臨,她愛這個男人,願意與他親暱互動,但當他的吻輾轉下移到玉頸,長指摸到她的衣扣,意欲一顆顆解開時,她腦袋頓時警鈴大作,再也無法視之必然,隨即撐直上身,終止了他的進一步動作。
「不可以──」她抵住他。
「怎麼了?」他困惑地抬頭,一切都很順利不是嗎?
「那個狗在看!」她慌亂地指著在一旁歪著頭觀賞的唯一者。
他忍俊不住,配合地起身站好,伸手拉起她,「那好,我們到房裡去。」
「啊?」她面露難色,彷彿要被拖進屠宰場凌遲。「你、你今天不是很累,我們下次有機會再──」
「如意,」他滿面疑惑,看著正急著用各種借口拒絕他的女人,不解地問道:「妳到底在怕什麼?我們不是彼此喜歡嗎?」
「是啊,可是──」她侷促地低下頭,長髮蓋住表情。「喜歡和這種事不一定要有關係──」
他食指挑起她的下顎,她的粉臉脹得通紅,星眸慌轉,他皺著眉心,思索片刻,一個答案忽然降生,解釋了她的迴避態度。
「如意,」他捧住她的小臉,緩慢而謹慎地說:「妳不會是──第一次吧?」
她倒抽口氣,擺脫掉他的手,扣好扣子,拉攏凌亂的衣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