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於媜
「少夫人,翠兒只是個下人,不能跟您同桌吃飯的——就算是點心也不行!」翠兒瞥了滿桌的糕點一眼,偷偷嚥了口口水、往旁邊挪動幾步,像是想抗拒它們的強大吸引力。
「肚子餓了就該吃東西,哪有什麼行或不行的?!」不由分說的,孫蘭娘把翠兒往桌邊推去。
這下,翠兒總算注意到,少夫人的腳好像有些——微跛?
看來,傳言果然是真的,翠兒楞楞盯著她的腳看,滿心都是惋惜。
這麼美麗、和氣的少夫人,竟有雙殘跛的腳——老天爺好不公平啊!
「我的右腳打從一出生就短了一截,走起路來就是這樣一跛一跛的,沒嚇著你吧?」
翠兒見少夫人臉上不見一點自卑侷促,反而一臉擔憂,像是真的擔心嚇著她。霎時,她對這未來女主人更有滿心的敬佩與喜歡。
「沒有、沒有!」翠兒為自己的失禮羞得滿臉通紅。「還請少夫人原諒翠無禮……」
「你並沒有對我無禮,往後咱們都得常見面,別那麼拘束知道嗎?」孫蘭娘笑著,甜甜微笑宛如春風,連冰雪都足以為之融化。
「是……是!」翠兒怯怯地點頭,
「來,快坐下,你喜歡吃哪樣?桂圓糕好不好?還是來點甜湯……」
「少夫人,我自個兒拿就是了,您快別招呼我了。」翠兒屁股坐在柔軟的襯椅上,卻渾身不對勁如坐針氈。
她入府當丫頭都已經三年多了,一向伺候主子慣了,哪有被主子伺候的道理?
「那好吧,咱們就各吃各的。」
說著,心情輕鬆的孫蘭娘大方往桌前一坐,拿起桂圓糕就往嘴裡塞。
翠兒張著嘴,看得兩眼發直。
在沐家待久了,她見慣了有錢人那套繁文縟節與裝模作樣的工夫,在她認為,沐家是個大染缸,一旦沾染便會失去個人原來風貌,但是——
少夫人全然沒有扭捏做作的小姐架子,但這些自然灑脫的舉止看來卻一點也不令人覺得沒教養,反而顯現出她不矯飾的純真與率性。
翠兒一臉崇拜的望著她,連嘴裡不知不覺塞滿了桂圓都渾然不覺。
「翠兒,當心點——小心吃太多被桂圓噎著了!」孫蘭娘好心警告恍惚出神的小丫鬟。
「唔唔——」翠兒一回神,發現連嘴都合不上,只得尷尬狼狽地將桂圓急忙吐出來。「少夫人,讓您見笑了!」
「你真是個可愛的丫頭!」孫蘭娘含笑搖搖頭。
見少夫人沒有取笑自己的意思,翠兒紅著臉,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伴著外頭陣陣勸酒、吆喝聲,主僕倆就這麼盡情享用起桌上的點心,房外一片歡樂、房內也聊得開心。
一大桌的精緻點心與湯品,不到半個時辰就被孫蘭娘與翠兒吃得盤盤見底,桌前的兩人拍著肚皮,不約而同滿足吐了口長氣。
「好飽!」孫蘭娘深深覺得,這一刻才是她大喜之日真正開心的時刻。
「好好吃喔,我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翠兒滿足的小小聲說道,進沐家這麼多年,她從沒吃過這些,好吃得讓人想連舌頭一起吞下去的精緻點心。
「以後你想吃儘管告訴我一聲,我可以找廚娘做去。」
「不成、不成,翠兒只是個下人,怎麼可以……」
「翠兒,以後不許你再提什麼『只是下人』這些話,有多少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子,卻是終日游手好閒、好逸惡勞,你們憑勞力掙銀子,才更教人敬佩呢!」
孫蘭娘最討厭那種老愛對下人頤指氣使的有錢人,空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好像不把下人當人似的。
「是,少夫人。」向來被指使慣了,第一次有了被人看重的感覺,翠兒感動得連眼眶都紅了。
「傻丫頭,哭什麼嘛?!」
孫蘭娘見翠兒偷偷拭淚,感到又心疼又好笑,趕緊從懷裡拿出手絹給她擦淚。
翠兒抽抽噎噎的接過手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眼淚,突然間,門外竟傳來由遠而近的沉穩腳步聲——
☆☆☆☆☆☆☆☆☆☆☆☆☆☆☆☆☆☆☆☆☆☆
主僕倆煞是有默契的望了眼門外,又看看桌上盤空杯見底,暗自在心裡喊了聲慘。
腳步聲越來越清楚,隨即在門外停住,在屋內兩雙目光不安又緊張的盯視下,房門被緩緩打開了。
孫蘭娘預測今晚會狂歡醉飲一整夜不回房的沐裔嵐,此刻竟然就站在門口,跟賓客歡飲一整夜的酒,該有幾分醉意的他,氣息卻出奇穩定,眼神也異樣清厲。
龐大身軀幾乎堵住整個門口,他沒有開口,但不怒而威的嚴峻氣息,卻讓房間裡的溫度立刻下降一大半。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桌前兩人,以及桌上慘遭橫掃的杯盤狼藉,高傲俊美的臉孔更是滿佈寒霜。
沐裔嵐眼神四處打量,又重新轉回也正好奇看著他的孫蘭娘身上,鎖住她頰上兩團不尋常的酡紅。
「這蓋頭,是誰准你拿掉的?」宛若來自地獄的聲音破冰而出。
兩泓宛若凝霜寒潭的黑眸,凌厲掃向一旁的翠兒。
准?孫蘭娘秀眉微斂,這男人看似守分寸、有禮教,用辭遣字卻如此霸道嚴苛!
「少爺,那、那個是……」
翠兒慌張無措的變了臉色,不知該不該替少奶奶頂罪,但,她實在好怕冷冰冰又嚴苛的少爺。
「蓋頭是我自作主張拿掉的。」
孫蘭娘突然出聲,清靈眸光裡不但沒有半點畏懼,反倒仔細地打量起他來——
這是她跟他第一次打照面,也是第一次見到他的長相。
這男人——不,該說是她的夫君,一如傳聞所言有張俊朗英挺的面孔,一雙犀利的眸流露獨斷霸氣,尊貴中卻帶著抗拒旁人親近的冷漠,這張俊美得連上天都嫉妒的臉孔,甚至連個笑容也沒有。
那雙覆著寒霜的黑眸,夾帶兩簇憤怒之火,狠狠射進她眼底。
「你一向都是這樣大膽盯著男人看的嗎?」
孫蘭娘再度顰起柳眉,這男人連聲音都醇厚得忒是好聽,怎麼說起話來卻如此無禮?!
可惜了一身得天獨厚的優點,卻全被他給糟蹋了!
「你是我的夫君,不是其他男人。」孫蘭娘不甘示弱的昂起下巴。
聞言,他兩泓深潭黑眸幽幽瞇了起來——好張伶牙俐齒的嘴!
「甚至連鳳冠都拿掉了?」他的眸光不善地在她身上來回掃視。
「對不住,我實在等太久了,這鳳冠壓得我難受,所以——」
「所以就自作主張了?」他冷冷打斷她,眼神甚至比聲音更冷。「才剛進門,就迫不及待想當家作主,你可真不客氣!」
「我沒有想當家作主的意思。」他怎麼可以如此冤枉她?孫蘭娘氣鼓了臉反駁。
這男人,一見面就不分青紅皂白地諷刺人,也不想想她餓著肚子等他了一晚,簡直是氣煞人。
瞧他那不容質疑、辯駁的語氣,想必是個習慣掌握大權,不容許被人左右、操控的人。
「沒有一個新嫁娘,會自己掀蓋頭,還把跟丈夫共吃的點心吃得一點不剩。」
沐裔嵐一字一字擠出話,緊繃的臉色顯示他正壓抑著怒氣。
「對不起,我實在餓壞了。」就算孫蘭娘真有幾分抱歉,也被他的無禮驅得一點也不剩。
「一個有規矩、有教養的女人家,不會隨隨便便喊餓,更不會像個餓死鬼般飢不擇食。」
瞠大水眸,孫蘭娘驀地倒抽了口氣——這、這男人竟敢說她是飢不擇食的餓死鬼?
娘的叮嚀言猶在耳,要她出嫁後順從丈夫、聽從丈夫,絕不可多言生事——
但,士可忍、孰不可忍,這人講話比全天下最強的毒藥還要毒,她實在嚥不下這口氣。
「你若真是個男人,就不會把妻子像個木頭娃娃般丟在房裡不聞不問。」他的高傲激得她怒火狂熾,全然沒有半點新嫁娘的樣貌,說來說去,全是他的錯!
惱火瞪著眼前這個他才剛娶進門不到半天,就膽敢跟他頂嘴的女人,沐裔嵐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他一心以為沉默寡言、聽話順從的妻子?
「少爺、少奶奶,求求你們別吵了,都是翠兒不好、是翠兒的錯……」
一旁的翠兒害怕得忍不住開口,然而分立兩邊、眼神對峙的兩人,卻全然聽不見她的哀哀勸告,一心想用眼神逼對方投降。
隨後進房的媒婆,一進屋裡見氣焰高張的兩人,又朝屋內好生打量了一番,立刻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
外傳孫家姑娘特立獨行、與眾不同,果然不假!
「不打緊,反正這蓋頭掀不掀都沒什麼大礙,最重要的是要喝交杯酒,表示你們已是正式的夫妻啦!」
不愧是見過世面、閱歷豐富的媒婆,立刻揚開笑臉打起圓場。
沐裔嵐瞪著桌邊那個伶牙俐齒的女人,此刻真恨不得掐死她,而不是喝什麼見鬼交杯酒!
「來來來,喝杯交杯酒,往後夫妻同——心……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