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陳可芹
是哪個笨蛋把你的臉塗得跟唱戲的一樣?
原本黑得有如抹了炭灰的臉,這會兒讓人像粉牆般刷上一層白,也不知用了多少胭脂,怪異的雪白臉頰襯上圓圓的兩塊紅暈,讓他看了直想搖頭。
「啊?」融雪詫異的側了下腦袋,沒料到他會問她這種事。她還擔心他一進門就說要跟她生孩子……
跟我說是哪個笨蛋。宋遲冬又寫,臉上有著強忍的笑意。
「我的臉真的很醜嗎?我也這麼覺得。是總管大爺說要白一點才好看,然後又要人把我的臉頰塗得像猴於屁股,那時我盯著銅鏡瞧,越看越覺得自己像送葬時燒給死人的紙紮入偶。」融雪懊惱的抱怨道,並拉起袖子胡亂往臉上抹。
紅紅的胭脂暈了開來,她仍傻傻的繼續搔抓,以為這樣就可以將臉上的恐怖的粉妝擦掉,卻不知道面前的宋遲冬正咬著唇,差點笑出聲。
燒給死人的紙紮入偶?哪有姑娘家這樣形容自己!
見她以粗魯的手勁抹著臉,他怕她把肌膚弄疼了,於是快速拉下她的手,寫了幾個字。
別擦了。等我。
「什麼意思?啊,你要去哪裡?」察覺他放開她的手,之後面前揚過一陣衣袂飄動的涼風,融雪緊張的開口。
他要離開了嗎?不行啊!
「大爺,你不能走,不可以走!我一定要跟你生孩子……我們得睡在同一張床上……」她顧不得其他,立刻站起身著急地道。
忽然間砰一聲,不知是什麼東西撞上牆壁,然後是匡啷數聲,某樣東西在地上又彈又滾,發出好大的聲響。
宋遲冬手忙腳亂的扶回自己不慎揮倒的盆架,一臉錯愕的拎著濕淋淋的素巾回頭看著她,已顧不得灑了滿地的水和滾到牆腳去的銅盆。
她說什麼?
他何止是嚇到,根本是讓她大膽過頭的說詞震傻了。
過去帶著馬幫行遍江湖時,他曾在青樓聽花娘說過類似的話,雖然那些女人語氣曖昧,也露骨許多,不過,他不否認,憨傻且直性子的她說起這些話來雖令人吃驚,但是動聽多了。
宋遲冬走過去握起她的手,在上頭寫下問句。
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有人告訴你,說我們得睡在同一張床上?
不知道那兩個笨蛋弟弟到底對她說了多少,又騙了她什麼,否則她光是聽見他開門走進來都嚇得發抖了,怎還會說出這樣的話。
「你要走了嗎?你是不是覺得我很醜,不想要我?可是如果你離開,我弟弟就不能看大夫……他們不會給日麗找大夫……」沒理會他的問句,融雪只是驚慌的抓住他手,急急地再道。
她已經鼓起勇氣將自己賣了,換得讓弟弟們看病、讀書的銀兩,她不能就這樣什麼也沒做,天明後便讓人趕出去。
她真的需要銀子,讓兩個弟弟過好日子啊!
他們是誰?宋遲冬又寫。
「拜託大爺,請你不要趕我走,我一定會幫你生孩子,我不會逃,我會……「慌張得沒法定下心感覺他寫下的話,她哽咽著拚命求情。「我一定可以幫大爺生出孩子,只要大爺不嫌棄我,別趕我走……」
遲冬。他擰眉寫下自己的名字。
「大爺……」她焦急地再次喚道。
遲冬。他再寫,臉色已經不悅。
「大……」察覺出他似乎堅持著什麼,她立即閉上嘴,仔細的感覺著他「筆」畫寫出的字句。
不許再喊我大爺,再喊一次我就離開。你不醜,我並沒有不要你,更不會趕你走。現在告訴我,是誰對你說,如果我離開,你弟弟就不能看大夫?
讓他知道是誰敢這樣威脅她,他肯定要對方好看。
「可是大爺……」融雪習慣性的喊著,正要說明,然而掌心忽然讓他拍了下。
叫錯了,該打。
他不快的連打三下,沒有用力,卻讓她尷尬得好想縮回手。
「遲……遲冬……」她低頭改口道,覺得臉頰一片熱燙,心想幸好她臉黑,所以才沒讓他看出她的不自然。
這樣直接叫一個男人的名字,她覺得好奇怪,心頭忽然怦怦狂跳。
眼前的男人似乎沒有四爺他們說的那般可怕,竟然會輕輕打她手心作為懲罰,好像當她是個小娃兒似的。
以後都得這樣叫,不要再叫我大爺了,我不喜歡。
看著她越垂越低的腦袋,小巧的嘴邊有朵淺淺的笑,他有些失了神。
為什麼一個看似平凡的姑娘,笑起來會像花兒忽然綻放,讓人瞬間忘記她的長相,跟裡只見著她的笑容?
不管其他人就了什麼,你只要記得,我不會趕你走,更不會嫌棄你,除非你自己想走,否則你和弟弟們可以一直住在這,到你們膩了為止,沒有人會趕走你們。
瞧,他真的是瘟了!她僅是一個笑容,就讓他失了心的寫出這些話。
「真的嗎?」融雪不敢置信的張大嘴,又哭又笑的連連道謝。「原來你這麼好,我一定會告訴風和、日麗,說我遇見了好人,謝謝大……」想起他的交代,她忽然頓住,有些不好意思的改口道:「遲冬……」
宋遲冬沒有回應,只是一向線條剛硬的臉孔多了抹不協調的紅。
他拿起擰乾的素巾,手抬起她的下巴,輕輕抹去她臉上糊得亂七八糟的胭脂水粉,剛硬如冰的面孔上有著從未出現過的柔情。
「四爺他們說,如果我沒把你留在房裡,沒讓你跟我睡在同一張床上,就要跟我取消約定,不替日麗找大夫了,所以我剛剛好怕你會不喜歡我,要趕我走。」她臉上有抹釋然後的放心,便一古腦的把所擔心的事全說出來。
幸好他說不討厭她,還保證了不會趕她走,
你一向都這麼直接的把心裡話對其他男人說?
宋遲冬忽然停下動作,拉著她的手寫道。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之前在市集見到她時,她對著他毫無防備的憨傻笑容。
那是只對他一人,還是對每個男人都一樣?
如果只針對當時戴著斗笠,身份是大堡主的他如此,那麼,對於現在這個名叫宋遲冬的他,她怎能也笑得如此毫無防備?
雖然這樣的想法很愚蠢,但在心底深處,他是真的介意這件事。
「你說什麼?我不懂。」融雪搖搖頭,一臉疑惑。
你會對每個陌生男人笑嗎?
他終於把在意的問題問出來。
要是她一直對每個人這樣笑,笑得像朵美譬的牡丹,那不就表示街上每個男人都能看見她的笑了?他不禁擰眉。
「不。風和說我笑起來像呆子,不許我隨便亂笑,只能笑給自己相信的人看。」她誠實的道,臉上笑意更深。
所以你對我笑是因為你相信我?
看見她忙不迭的點頭,他僵硬的臉孔這才放鬆些。
你這輩子除了家人外,對幾個男人這樣笑過?
好吧!他知道自己這個問題更蠢,但是,看著她燦爛的笑容,他開始貪心的想要從此獨自擁有這朵帶笑的花兒。
不如從現在開始規定不許她亂笑,得對除了他以外的人擺出臭臉。
「對誰笑過啊……」融雪習慣性的側著腦袋,仔細思考。「有張老爹、張大哥、小東、小寶……」她扳著指頭一個個數道。
宋遲冬聽著,臉色越來越鐵青。
張老爹、張大哥是誰?小東、小寶又是做什麼的?
他打斷她的話,不悅的在她掌中飛快的這麼寫。
「啊?」她不解的愣了下,但還是乖乖的回答,「張老爹住在我們家隔壁,他是賣魚的,每次沒賣完的魚,他都會要狗兒送來給我們。張大哥是賣豬肉的,他對我和風和、日麗很好,只要我走過他的肉攤,他總會送點碎肉給我。他跟小東、小寶一樣,老是看著我發呆……」
融雪越說越有興致,最後完全離題,開始滔滔不絕。
「我知道是因為我長得醜,笑起來像傻瓜,所以風和才教我別隨便亂笑,會嚇到別人。遲冬,你知道嗎?歡喜樓的大掌櫃都曾經讓我嚇到呢。有天他正要開店,我剛好走過去,笑得像個呆子,然後大掌櫃就撞上了門,小二哥們也跌成一團。連街角的乞丐伯伯,也曾經讓我嚇得摔進大水溝裡。我們村子裡的男女老少也都讓我嚇著過,對面的孫婆婆還曾經嚇得跌倒,扭傷了腳。我好像真的很醜,應該聽風和的話不要笑的,可是,要是心裡很高興,卻不許笑,那不是很痛苦嗎?」她癟起嘴自言自語,最後皺著眉把雙手擺在嘴邊,將嘴角往下拉。
嗯,為免連遲冬也發生像鄰居們的那些慘事,她還是忍著別笑好了。
宋遲冬緊緊握住她的手,然後在她的掌心寫下他的要求。
以後想笑時只許對著我笑,尤其不准再在其他男人面前笑。
不然要是有一天又有哪個識貨的看見她的笑,將她拐走,到時他找誰討人去?
「啊?」融雪懊惱的皎了下唇,遲疑的開口:「可是風和、日麗是我弟弟,我也不能對他們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