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染香群
但是,他多久沒跟穆棉聊天?從來不向穆棉提她們,是體貼?還是私心?
說這些都來不及了。
垂首坐了一會兒,他開始慢慢的整理東西,一夜沒睡的疲勞,讓他手腳有些不靈光,連存折都掉到字紙簍裡。
去撿的時候,卻發現了藥袋。
穆棉?穆棉為什麼要到T大看病?這兩天沒聽見她咳,也沒有生病的樣子。
她最討厭醫生了。怎麼會自己去看病?什麼病?
他覺得荒謬。日日和穆棉住在一起,居然不知道穆棉生什麼病。
推開歉疚的感覺,開始細細的翻著抽屜,找到了相似的藥袋,裡面的藥已經吃了一半多了。
各拿了些和外包裝,到醫院問人。
「這是百憂解。」
「什麼?」
「百憂解嘛!就是專門用來治療憂鬱症的藥,療效不錯。」
憂鬱症?穆棉有憂鬱症?我和她住在一起這麼久…居然不知道她有憂鬱症?
我在幹嘛?
回到空空蕩蕩的家裡,長期習慣的囂鬧,在乍然的寂靜中,突然讓他好生不慣。
這種寂靜,就是每天穆棉單獨面對的。因為這種孤獨,所以穆棉犯了憂鬱症嗎?
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穆棉打開門,在玄關坐了一下,雙眼死寂的望著虛空,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至勤的存在。
但是掃過至勤的眼神卻不再有任何波濤。那是放棄的眼神。
至勤沒有說什麼,「吃飯了。」
沒有違抗,靜靜的坐在餐桌進餐。
「我沒走。也不打算走。」至勤說,「妳說過,我是妳的貓。我可以留在這裡。」
她的湯匙停在半空中,像是一下子不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歐,是阿。你是我的貓。你可以一直留在這裡。」然後她繼續低頭吃飯,沒有說話。
吃過飯,她坐在牆角,抱緊貓玩偶。至勤望著她,想要握她的手,卻被閃掉了。
「不要對我好,至勤。」穆棉低低的說。
「為什麼?」
她沒有說話,將臉埋進玩偶毛茸茸的頸子,抱著貓玩偶的手,用力到骨節發白。
「是我忽略妳。我不是只好貓。」
良久,輕輕的,穆棉說,「你是人,不是貓。」
將臉偎著玩偶,穆棉看起來像是個小孩,卻不管至勤說什麼,她都不再說話。
即使天天送穆棉上班,接她下班,但是穆棉眼底的神情,還是一天薄弱過一天。至勤覺得焦急,卻只有深深的無力。
直到穆棉不再看他,他才發現,穆棉對他這麼重要。因為知道她會忍耐的等下去,所以至勤很放心的,貪婪的過著自己的人生。
我是妳的?。穆棉若漸漸的消失了生氣,那我也…那我也…我也失去快樂的感覺了…
不知道該怎麼辦,除了盡量的陪伴她,至勤不知道該怎麼辦。
即使是上班時間,也渴望見到她。起碼上班時的穆棉,和以前相差比較少。
悄悄的繞去想看她,卻看見她和良凱雙雙走出來。上班時間,要去哪裡?
狐疑的招了出租車。一路跟到T大醫學院。然後走過長長的迴廊,進了精神科。那刺眼的招牌,筆直的刺進他的心裡。
她的貓(二十八)
不顧醫護人員的阻攔,他闖進去。
「還是不願意多談?」醫生職業性的溫和,對穆棉卻沒有什麼用處。
「只要拿藥就好,謝謝。」她的聲音,還是那麼客氣。
至勤的闖入,讓穆棉和醫生都一愣。
「我們回家,穆棉,回家。」他拉著穆棉,「不要在這裡。妳不是病人,不是的。」
「你是…至勤?」醫生心平氣和的微笑著,「難怪我覺得名字耳熟,可不是柯警官的繼子?柯警官…」他的眼睛還是那麼溫和,「柯警官也是我的病人。」
至勤回頭看他,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噁心和憤怒。
他知道。他知道繼父對自己的骯髒慾望。斜著眼睛看他,不發一語,只是扶著穆棉。
「我還得看病。」穆棉有些侷促的說,「回家去,至勤。別這樣。」
「不要。穆棉,我不要妳生病。」
醫生在鏡片後面的眼睛,仍然那麼的溫和,「至勤,誰都不喜歡生病。所以醫生是種討人嫌的工作。更何況是精神科大夫。但是穆棉需要治療。」
原本對著穆棉撒賴的至勤,眼神森冷了起來,「哦?大夫,那麼,你的精神狀態百分之百的健全嗎?」
大夫無懈可擊的溫和,卻在千分之一秒鐘有著短暫的崩潰,雖然又迅速的重建起來。
「世間沒有所謂的正常,只有一千種瘋狂的面貌。」
至勤笑了,「大夫,你自己也承認了,你也是諸多瘋狂相中的一種,又何必治療,或是自以為治療的好穆棉?」
換大夫笑了。「但是我能讓穆棉的瘋狂相不感到那麼的痛苦,讓她接受自己的那個面相。」
「是嗎?」至勤露出美麗的笑容,那是含著邪氣和天真的笑容,強烈的讓人無法眨眼睛,「穆棉讓你治療多久了?十年?十五年?你治好她了?」
「若不是她的生活有了新變化,穆小姐已經好些年沒發病了。」
「你在指責我!」至勤勃然大怒。
「不。我沒那種意思。不過,至勤…葉先生。說不定你會需要我的幫助。」
在至勤衝過去揪住大夫領子之前,穆棉喝住他,「做什麼?至勤?」
不甘願的聽話,他將臉偏一邊。
「不好意思,大夫,小孩子不懂事,冒犯了。」原本眼中一直沒有生氣的穆棉,卻這樣冷靜自持的微笑著,「至勤,出去。」
「可是…」
「乖。」她抬頭看著至勤,溫愛的,「聽話,我跟大夫說點話。」
靜默了一會兒,至勤點點頭,先出了診療室。
「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大夫對她笑著搖頭。
穆棉的臉閃過一絲嫣紅,雖然只是一下下,「讓大夫看笑話…不過,我的毛病和至勤無關。」
無關?大夫推推眼鏡,「下個禮拜還是來跟我聊聊天?可好?穆棉?」
她終於肯直視大夫,眼中有種悲壯的淒愴和歡喜。
走了出來,至勤又和良凱對上了,兩個人怒目而視。
「別像個鬥雞似的。」她拉了拉至勤的臂膀。
良凱堅持要送穆棉回家去,卻不能避免的也載了至勤。
可惡,邊開車,良凱邊在心底痛罵,早知道就別去買那啥勞子的煙。
居然讓至勤闖了去,穆棉幾乎變成我的了…事實上已經是我的了!這混蛋小子卻又勾引得穆棉向著他!
至勤當然知道良凱的想法。罪惡感?那是什麼?他只想抱住穆棉大笑三聲。穆棉是我的。
「穆棉是我的。」正在開門的她,讓至勤粗魯的從後面一衝一抱,差點撞上門,對這種衝動的熱烈,穆棉卻沒推開他。
歎口氣,輕輕的拍他的手背,「是阿,整個都是,我們回家吧。」
回家。穆棉不知道下了多大的決心,決定讓失去至勤的恐懼成真,省得天天零零星星的凌遲。總是要走的。早晚總是要走的。
但是…他卻追來了。怎麼拒絕他?怎麼拒絕他渴求的眼睛?
像是那些心傷悲痛都只是夢一場。只要他開口。只要至勤開口,就算是心臟都可以挖給他,更何況是小小的悲愴?
「為什麼?為什麼穆棉又肯理我了?」這種小孩子似的嬌態,也只會在穆棉面前展現,「為什麼嗎?為什麼嘛?」
穆棉咬住下唇,不讓自己笑出聲音。
總不好告訴他,因為你追來了。
因為你追來了,讓我知道,在你心中,我是多麼的重要。雖然你走的時候,我會被摧毀的非常徹底。是的,徹底。
她握緊胸口掛著的護身符。恐怕…就算是廖哥哥的遺言,也不能停止我自毀的時刻。
輕輕拍著依偎著的至勤,悄悄的拭去眼角甚出來的淚水。
她的貓(二十九)
至勤卻從牆上的鏡子,看見穆棉悄悄拭淚的表情。他失神了一下子。酸楚而甜蜜的感傷。
我終於,抓住了穆棉的瞬間。
第二天他回到學校。放寒假的畫室,冷清清的像是有鬼魅般。已完成未完成的人物靜物,目不轉睛的看著至勤專心一致的畫畫。
一直遲遲無法下筆的地方,就在那一刻,有了。
完成後,昏暗的冬日,緩緩的飄起刺骨的雨,切割著模模糊糊的窗戶。將下巴擱在手背上,看了許久許久自己的作品。細心的,用油紙一層一層的包起來,不讓雨水打濕了。
慎重的放好,蒙著布,至勤開始打掃,煮了穆棉愛吃的菜。
然後,等。
他一定是睡去了。紛亂的夢境,自己似申辯,也像是在發怒。不要搶走。別搶走我的…我的…往下望著搶回來的人兒,卻漸漸的縮小,縮小。
縮小到能溫馴的抱在懷裡,有著光潔柔白毛皮的貓。
我的賽茵。
醒來,正好穆棉蹲著看他,疲勞的眼神,溫愛的看著。
那也是賽茵的眼睛。至勤笑了。
「這麼高興?」穆棉笑彎了眼睛,「有什麼好事?」
「有阿。」至勤正在熱湯,拿著湯勺的他,「我愛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