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古靈
畢宛妮的母親又瞇起了眼,好半晌後,她緩緩點了一下頭。
「好,既然如此,我給你們一個機會,在她成年之前,你們不准再見面,也不准通信、通電話,只要你們的感情在這種情形下仍然能夠繼續保持下去,那麼,在她成年之後,我也管不了她了!」
「可以!」畢宛妮急忙應允,再仰起臉來望定安垂斯。「安垂斯?」
安垂斯與她祈求的目光相對,知道她在擔心他會被她母親提出告訴,於是,他冷靜下來了。
是的,他依然愛她,不管她幾歲,無論相隔多久時光。
「可以。」
「那麼……」畢宛妮的母親一把抓住女兒。「既然你放暑假了,就跟我一起回台灣!」
「請等一下!」安垂斯脫口道。「請問畢夫人是要到法蘭克福搭飛機嗎?」
畢宛妮的母親頷首。「我們要搭機到香港,再轉台北。」
「可以讓我送你們回去嗎?」安垂斯低聲下氣的央求。「求你?」
畢宛妮的母親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唇角抽搐一下,「那麼,到香港就好?」安垂斯退而求其次的再哀求。
畢宛妮的母親皺一下眉頭,看看他,再看看女兒,又看回他,搖搖頭,鬆手。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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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機場——
「後天是你的生日,我沒辦法在那天送你禮物,所以……」
安垂斯為畢宛妮戴上一條精緻的鑽石手鏈,然後將她納入懷中緊緊擁住。
「別忘了我,宛妮,別忘了我!」
「我不會!」畢宛妮早已泣不成聲。「永遠永遠都不會忘了你!」
安垂斯的眼眶也濕了,他扶起她的臉。「等你成年之後,我一定會去找你,屆時你要立刻和我結婚,連一分鐘都不要等了,嗯?」
「好!好!」畢宛妮再也忍不住大哭。
「別哭,我會心疼的!」說著,他自己也禁不住哽咽了。
「好了,好了,該上機了!」畢宛妮的母親在一旁催促,並硬扯著畢宛妮的手臂往出境處去。
「別忘了我,宛妮,別忘了我啊!」
「不會,永遠永遠都不會!」
畢宛妮的身影消失在出境處後許久,安垂斯仍癡癡地站在那裡,整整半個鐘頭後,他才失魂落魄的離開出境處,又在機場大廳呆坐了起碼一個小時以上,思考齒輪始終無法做任何正常運轉,腦海裡只不斷盤旋著他和畢宛妮相處的點點滴滴,那甜蜜的每一秒鐘,那熱情的每一分鐘……
突然,一陣騷動驚醒了他,他茫然四顧,一時之間竟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然後,他想起來了,深深歎了口氣,懶洋洋的起身到航空公司櫃檯。
「小姐,請問到法蘭克福的班機還有位置嗎?」
「有。」
「請幫我劃個靠窗的位置,謝謝。」他回眸瞄一下,發現驚醒他的騷動仍在持續當中,「發生了什麼事?」他順口問。
「一個半鐘頭前起飛到台灣台北的班機出事了。」
他的腦袋空白了數秒,然後轟然爆炸,「你說什麼?」他大叫。
櫃檯小姐被他嚇了一大跳。「一……一個半鐘頭前起飛到台北的K786班機出事了。」
K786班機?
上帝,是她搭乘的班機!
「出什麼事?」他戰戰兢兢地問。
「降落時不慎墜機了。」
他的呼吸幾乎靜止,「對不起,小姐,」他的聲音在顫抖,手也在顫抖,全身都在顫抖。「我不要到法蘭克福了,我要到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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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中正機場——
「機上所有乘客全數罹難?」
安垂斯呻吟著,若非旁邊有人及時扶住他,他幾乎站不住腳。
「不,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事!」他驀而大吼。「給我出事班機的乘客名單,說不定這不是她的班機,是我記錯了,對,一定是我記錯了!」
但,畢宛妮確實在罹難乘客名單上,雖然他看不懂中文,但機場人員把乘客資料拿給他看,而他看得懂她在護照上所使用的德文名字,還有出生年月日,一切都符合。
是她!
是她!
「不!不!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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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機場發瘋的安垂斯差點被警察帶走,幸好畢宛妮的父親及時來把他帶回去。
「在香港搭機前,我太太打電話通知我去接機,當時她曾對我提起你,沒想到你也來了!」
安垂斯茫然的望著畢宛妮的父親,後者勉強勾了一下嘴角。
「我跟我太太是在德國留學時認識的,所以我們都會說德文。」
安垂斯茫然依舊,畢宛妮的父親歎了口氣。
「我先送你到飯店住,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第二天,畢宛妮的父親帶他一起去認屍,但,誰會認得那一團團焦黑變形的屍體到底是誰?
「這是我們在這具屍體身上發現的,她緊抓在手裡。」
安垂斯茫然的自機場人員手上拿起鑽石手鏈,看了好一會兒。
「這是我送給她的十六歲生日禮物。」
兩位機場人員相顧一眼。「很抱歉。」
抱歉什麼?
安垂斯茫然不解地望著面露同情之色的機場人員,沒有悲傷,沒有淚水,只有困惑。
再過三個星期,畢宛妮的父親又到飯店接他。
「我想,你應該會想參加她們的葬禮。」
葬禮上,他見到了畢宛妮的哥哥、姊姊和妹妹,也見到了畢家許許多多親戚朋友,大家都在哭,但他沒有,他只是茫然地見證葬禮的進行,直到最後,他仍然沒有掉下半滴淚。
翌日,畢宛妮的父親送他到機場。
「回去吧,這裡已經沒什麼你可以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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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他回到法蘭克福家中,他的母親蒂娜,一位美麗又高雅的法國女人,一見到他就抱怨不已。
「總算知道回來了,我還以為……咦?你怎麼了?」
他沒有說話,始終一臉茫然,蒂娜終於察覺不對,立刻扶他到起居室坐下,緊緊握住他的手。
「好了,安垂斯,告訴媽媽出了什麼事,我們一起來解決,嗯?」
在母親聲聲關懷的溫柔撫慰下,他終於逐漸回過神來,然後,他想起來了,然後,他確認了事實,然後,一股劇烈得無法承受的痛苦猛然攫住了他,使他好半天都無法呼吸。
當他好不容易喘過氣來,他猛然撲進蒂娜懷裡,像個小孩子似的痛哭失聲。
「媽媽,媽媽呀!」
他痛哭了好幾個鐘頭,弟弟、妹妹放學回來,他還在哭;爸爸下班回來,他依然在哭;姊姊聞訊趕回娘家來,他仍舊在哭,一直哭到喉嚨啞了,哭到累了,哭到睡著了。
而當他醒來後,他就不再哭了,但無論他的家人如何逼問他,他都只是用充滿哀傷與絕望的紫眸看著對方,卻一聲不吭。
這樣過了半個月後——
「夫人。」管家端著餐盤站在蒂娜面前,一臉無措的表情。
蒂娜歎氣。「他還是不肯吃嗎?」
「是,夫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為什麼不肯說呢?」蒂娜無奈的起身離開起居室。
片刻後,她來到二樓安垂斯的房門前,舉手正待敲門,忽又改變主意直接握到門把上逕自打開門,雙眸方才望進房裡,旋即尖叫著衝進去,劈手奪走安垂斯剛放入口中的手槍。
「天哪!天哪!你在幹什麼?你在幹什麼?」她驚嚇地失聲大叫。「安垂斯,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
安垂斯似乎很困惑地垂首看看空空的手,再抬起眸子來望著蒂娜,目光茫然。
「我做了什麼?」
蒂娜本待再罵,但見他一副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的模樣,怒意頓失,她注視他半晌,而後無助地放下手槍,悲傷的將他攬入懷裡。
「安垂斯,安垂斯,我可憐的兒子,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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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後,法蘭克福郊區,瑪爾克療養院——
「……所以,他只是克服了悲傷帶給他的痛苦,並沒有忘懷那件使他如此哀傷的經歷……」
掛著溫和笑臉的大夫用最溫和的聲音、最溫和的語氣對辦公桌前那對高雅的夫婦做最詳盡的解釋,後者則一邊專注的聆聽一邊點頭表示瞭解,直到大夫解釋完畢之後,兩人相對一眼。
「但,他還是不肯說嗎?」高雅的夫人問。
「不,他仍然不肯說。」大夫回道。
「那麼,他什麼時候可以回家?」高雅的紳士傾身向前,看得出他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他現在隨時都可以回去,但是……」大夫笑容稍逝。「你們要注意,開給他的藥務必要按時吃,每個月一定得回來複診,另外,盡量多找點責任交給他,不要讓他有太多時間做他自己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