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金綾(洛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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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畫兒細心的照料下,凌霄數日後便能下床走動,再過了幾日,他雙手的脹痛感也逐漸消退了,甚至,他的指尖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識、一根一根地開始移動。這些進步雖然緩慢,但凌霄卻很滿足,或許正如畫兒所說,再過不久自己就能重拾畫筆畫畫了!
這一日,凌霄在房間裡覺得無聊,決定到外面去走一走。算起來他住進「水月鏡花」也有一段時間了,卻一步也不曾離開這個房間。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喜歡那個叫佟老闆的人,既然不想遇到他,乾脆一步也不離開。
但眼看自己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他反倒對這個地方好奇了起來,既然快要離開了,到處逛一逛、轉換一下心情也不錯。
推開兩扇木門,凌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條細細的走廊,走廊的兩側全是和自己房間外觀相似的房間。
奇怪,「水月鏡花」不是一間店舖嗎?為什麼看起來像是飯館茶樓一樣、隔了無數個房間?
凌霄心裡雖然有疑惑,卻繼續沿著走廊前進,基於對主人的尊重,就算他再好奇,也沒有進入長廊兩邊的任何一個房間。好不容易走到了盡頭,凌霄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看似大廳的地方。
廳裡擺設的物品不管是雕工或材質,都和佟老闆這個人很像,華麗、貴氣、奢侈,還隱隱透著一股詭異。
聽畫兒說,他是一個喜歡收集古董和奇珍異寶的收藏家。據李天祿說,佟老闆之所以有名,是因為「水月鏡花」裡什麼都有,不管王公貴族們想要什麼稀世珍寶,只要來這裡走一趙,多半能心滿意足的將東西帶回去。正因為如此,所以李天祿才會耳提面命地警告他,千千萬萬不能得罪佟老闆,因為他的背後靠山無數。
凌霄的目光從大廳的左邊掃到右邊,這些擺設就算再稀有、再貴重,都無法勾起他的興趣。
「這就是『水月鏡花』?不過如此。」凌霄淡淡嘲諷。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興趣,這裡的東西或許是某些人的寶貝,但若是遇上對古董奇珍完全沒有興趣的人,再大顆的璧玉也不過是石頭罷了。
凌霄轉身打算離開,但就在轉身的瞬間,他突然定住了—在那一瞬間,他忘記了呼吸、忘記了眨眼,只能目不轉睛地瞪視著懸掛在牆上的那幅掛畫……
畫面中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女,穿著嫩黃衣裳、坐在溪水邊,烏亮的秀髮上什麼多餘的裝飾都沒有,只是捲了一個簡單的髮髻,然後在上面插了一根木頭刻成的玫瑰簪子。畫中少女的服飾並不華麗、髮型也不繁複,但她臉上的神情,卻為這幅畫帶來了生命,一雙澄澈無瑕的眼瞳、盈滿了情致纏綿的熱切,她凝望的視線細膩而複雜,隱藏著無窮的喜悅和和憂愁。
而這張融合了天真與世故的面孔,盈滿了無限情感、無數故事的眼瞳,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臉孔,也是他不管怎麼嘗試、卻怎麼也無法在筆下呈現的臉孔!
這掛畫裡的人物是畫兒,而繪製這張畫像的畫師,已經完美地將她的神韻和風采呈現在這張畫作裡面了。
居然有人做到了!這世上居然有人能將畫兒特殊的神韻、完完整整地呈現在畫作上!而這個人……並不是自己!
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徹底擊垮了凌霄,他渾身的力量就像是被人抽乾似的,「哆」的一聲趺坐在地,再也站不起來了。
「喔,凌畫師,原來你在這裡。」
不知何時,佟老闆已經無聲地站在凌霄的背後,傍晚夕陽的餘暉從他身後投射過來,將他俊美的相貌襯得發光、發亮,他手上拿著一把折扇輕輕敲著下巴,俊臉含笑地欣賞著牆上的掛畫。
「……」凌霄口唇掀動一下,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沒有任何字眼從他的嘴中吐出。
「當初倘若不是凌畫師肯割愛,佟某又怎麼會得到這張絕世好圖呢?」佟老闆笑著歎氣,心滿而意足。
「你說什麼?」凌霄錯愕地抬眼,無法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
「哎哎!真糟糕。」佟老闆以折扇輕敲自己額頭,跟著聳聳肩,以懺悔的語氣開口說道:「當日凌畫師雖然甩袖離去,但你的學徒實在不忍心將你的舊作毀掉,最後還是送給我啦!」
見凌霄瞪大雙眼、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佟老闆依舊漾著無害的笑痕求情道:「凌畫師,這件事本該是個秘密,但看在我救你一命的份上,請你回去後切莫責怪你的學徒,他只是和我一樣,是個愛畫之人。」
「這……這幅畫是你從凌府帶回的舊作?」凌霄像是聽到了什麼最荒謬不過的事情。
「當然,正因此畫得來不易,所以我特別將它懸在大廳,讓每個人都能夠看見它。」佟老闆笑意盎然地開口。「真是好畫,若是被一把火燒掉了那多可惜,不是嗎?」
凌霄腦海裡亂成一片,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思考!佟老闆說這是從凌府帶回的畫作、是他的畫作?但不可能,那應該只是一張多年前畫出的舊作,怎麼可能是現在懸掛在這裡的畫?
「這不是我的畫……如果是我畫的,我不可能不記得……」凌霄喃喃自語。由於整件事太過離奇,連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思考了。
「凌畫師,你在說笑吧?」佟老闆向前一步,以平靜淡漠的語氣說道:「這畫中女子的身形、輪廓,一筆一畫都是你的手筆啊!就連上色的技巧,也都是獨一無二的凌氏畫技,其他畫師是模仿不來的。」
他的手筆、他的畫技?凌霽像是被催眠似的站了起來,緩緩走到掛畫的前面,凝神細看,驚訝的發現佟老闆說的是事實—不管是描繪人物輪廓的順序、衣裳縐折的層次,全都和自己畫圖的方式一樣,說得再正確一點,這張掛畫除卻了五官的部分,每一筆每一畫,都和他在魏府畫了百次、千次的黃衫少女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既是他畫的畫像、又不是他畫的畫像,誰能告訴他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佟老闆沒有回答,依舊噙著笑意、靜靜地凝視著牆上的掛畫。
慢慢的,當最後一點紅光都墜入西方後,四周的景物也漸漸暗了下來,當大廳開始染上昏昏暗暗的顏色後,佟老闆踩著緩慢的腳步開始在廳內移動,由西到東、再從南到北,按著順序點起了燭火,一點一滴重新照亮了大廳。
「佟老闆,這真是我的畫作?」凌霄轉身,知道這個渾身透著神秘的佟老闆是唯一能解答的人。
「當然不是。」佟老闆咧唇一笑,俊美容貌在跳動燭火的映照下、透著幾分惡華妖異。「它既然掛在『水月鏡花』的牆上,就不是誰的,只是我一個人的。」
「你—」凌霄一愣,詫異佟老闆態度的轉變,腦海裡閃過了畫兒曾說過的,佟老闆白天夜裡性情不同這件事。
他可以應付白天那個總是噙著笑、一臉和善的佟老闆,但他卻沒把握應付這個邪氣森森、渾身散著惡華氣息的佟老闆。
「這幅畫確實像極了我的筆法,但我也確定自己從來沒有畫過這幅畫。」就算兩個佟老闆一樣難纏,凌霄還是想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請你告訴我,我必須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你畫的又如何?不是你畫的又如何?」佟老闆似乎覺得凌霄問了一個再蠢不過的問題。「既然連你都記不清楚了,這幅畫現在屬於『水月鏡花』,你又何必繼續追究呢?」
見凌霄因為他的回答沉下了臉,俊臉鐵青、卻什麼辦法也沒有。
佟老闆笑了,他唇角一揚,改變心意說道:「這樣吧!我讓你把這幅畫帶回去好好研究,仔仔細細地弄清楚,這到底是誰的畫作,如何?」
「真的?你願意讓我把畫帶回去?」凌霄心中一喜。這「水月鏡花」確實是個奇怪的地方,或許,只要回到了自己的地方、自己的畫室,他就能推敲出這幅畫作的秘密了。
「當然。」佟老闆微笑,輕輕擊掌,不一會,一名僕役打扮的少年走進大廳,動作靈敏地取下牆上的掛畫、俐落地捲好,然後交給了凌霄。
「謝謝,我—」
「什麼都不用說。」佟老闆伸手打斷他尚未說出口的話,露出一抹意味複雜的微笑,似笑非笑說道:「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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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將掛畫緊緊摟在懷中,乘著轎子回到了凌府,他不顧府內僕役、學徒們欣喜若狂的驚呼聲,快步走回自己的畫室,關上門、點上燭火,小心翼翼地攤開了雙手緊握的掛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