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亦舒
恕之取過鞋子,看到內裡印著英文字母「關」,以及一個編號。
莫非關家寶是什麼運動會會員。
恕之用手提電話拍攝球鞋式樣及號碼。
她到街上小食店進食,年輕的女侍應走近來寫單子,她頭髮油膩,臉容疲倦,手指節紅腫粗糙,就像不久之前的深恕之。
下午,客人散去,她還得清洗油槽,那是爐子下一條不銹鋼製造,積聚煎炸油渣的槽渠,四尺長一尺深,氣味像死豬。
侍應取來食物,恕之已失去胃口,她付了豐富小費。
她到附近一間體育用品公司,找到售貨員,出示球鞋圖樣。
年輕售貨員「咦」一聲,「你怎麼會有這雙鞋子?」
恕之問:「這雙球鞋有什麼特別?」
售貨員有點興奮,「敝店剛訂了一百雙這款限額產品,這種球鞋由本市警隊設計訂製給特種部隊操練時用,效果超卓,故此廠家靈機一觸,打算大量製造,盈利百分之五撥作警隊慈善基金。」
恕之只看到售貨員嘴唇不住郁動。
只有幾組字眼在她耳邊迴響:警方……
她輕輕問:「街上尚未有售?」
「我們鐵定下月一號推出一百雙,不接受預訂,先到先得。」
恕之指一指球鞋內側號碼,「這編號代表什麼?」
店員得意洋洋,「看到LT2字樣沒有?這是少尉的縮寫,這雙球鞋主人在警隊身份不低,她穿7號鞋,是個女子,鞋子上有青草漬,證明她喜歡跑步,唏,本人堪稱福爾摩斯再世呢。」
售貨員非常聰敏健談。
深恕之低聲說:「謝謝你,現在我知道她是誰了。」
「她姓名縮寫在這裡,TK,姓什麼?關?」
恕之指一指,「給我兩雙七號這種氣墊鞋。」
售貨員高高興興把鞋子包起來遞給客人。
恕之借他們店裡電話,找到答案。這時恕之已不介意有人要毒殺她,她因此發現了關家寶真正身份。
沒想到世上有人演技那麼完美,關家寶活脫脫像一個嬌縱天真活潑的富家女。
原來她是前來臥底的關少尉。
實在太低估警方的能力了。
他們一直沒有放棄追蹤深氏兄妹,對疑犯行蹤瞭如指掌,此刻,還添上一宗命案,特警派出臥底人員。
恕之的胸膛被掏空一般。
愚昧的深忍之,他著急要應付恕之,魯莽下忘卻外敵。
多麼可笑,他在大學圖書館自稱兒童心理系學生,認識了建築系的關家寶,兩人都是假身份,加上虛情假意,居然就要訂婚。
恕之嗤一聲笑出來麼可笑,他在大學圖書館。
她帶著乾糧及礦泉水回家,再想在行李袋裡尋找蛛絲馬跡,那只袋已經不見。
關家寶已經發覺她的大意。
恕之知道設法確實關家寶身份會有困難,這次,她在屋內尋找竊聽器。
她把屋內測煙器及灑水器全數拆下,查不到可疑物品,那既是說,聯邦密探尚未出動。
王子覺問她:「恕之,你怎麼了?」
他拉著她坐下。
恕之想,如有偷聽器,關家寶一定配在身上。
「恕之,你心神不定,心不在焉,到底為什麼之想,如有偷聽器,關家。」
深忍之與關家寶在什麼地方?她跳起來打手提電話找他,可是他沒有開啟電話。
恕之衝口而出,「現在走也許還來得及!」
王子覺奇問:「你想回松鼠鎮?」
恕之手心全是冷汗,她用毛巾緩緩擦乾。
她的心扉已全部關閉,她若無其事站起來,「我有關家寶的地址,我們去探訪未來親家?」
「不需要預先通知?得準備糖果禮品呀。」
恕之笑笑,「不必多禮的。」
她拉著王子覺出門。
子覺想勸說兩句,終於躊躇,難得妻子高興,陪她走一次何妨。
關家在山頂幽靜地區,按鈴,傭人笑說:「太太小姐及深先生一起跑步去了。」
王子覺駕車慢駛在附近兜他們,忽然聽到叮噹音樂聲,原來是一輛冰淇淋車恕之要了一客巧克力雙球,吃得津津有味,她忽然像是一點心事也沒有,專心享受零食。
王子覺指一指前邊,「在那裡。」
只見三個人從轉角跑出來。
深忍之跑在最後,兩母女不徐不疾,分明是久練之身,關家寶腳上穿的,正是那雙市面上還未有出售的特種球鞋。
她一邊跑一邊轉身取笑男朋友。
深忍之發奮追上。
連王子覺都說:「關太太十分年輕。」
恕之不出聲,這時,他們三人也發覺路上有人向他們注視,關家寶眼尖,一下看到雙憔悴大眼睛,她迎上去叫聲「姐姐」。
恕之冷冷看著關少尉,做得真像,大抵她是警方主要扮演少女的人物。
關家寶介紹母親給他們認識,關太太邀請兩人回家用茶點,恕之答允。
關家裝修是那種尋常的富麗堂皇,廚房沒有油煙,不似經常舉炊,女傭碩健孔武有力,想必也是警方夥計。屋裡一定處處都有錄映機關,最明顯的是,大沙發腳上釘著一塊小小鋁片,莊生傢俱租售公司。
整間屋子暫時租用,這是一個局,可恨深忍之心甘情願一腳踏進。
恕之一聲不響,喝完茶便告辭。
母女送他們到門口。恕之才對兄弟說:「我有話要對你講,今晚早些回家。」
在車上王子覺說:「與我們一樣,關家人口簡單,生活清靜。」
恕之想一想,「家中沒有陳列生活照片。」
「這家人給我感覺良好。」
恕之這時輕輕說:「男性是這樣被動及愚蠢。」
「喂,你說什麼?」
恕之微微笑,那天下午,她只說購物,卻到銀行,自保管箱中取出若干現鈔,放在旅行袋裡帶回家。
傍晚,她做咖啡,遞一杯給王子覺,他喝下不久,只說眼睏,揉了揉雙眼,走進臥室,倒床上,即時熟睡。
深忍之跟著回來,身邊正是關家寶。
恕之走近,輕輕與關家寶說:「由你送忍之回來?我有話想單獨與忍之講,請你先回去可好?給我們兄妹一點私人時間。」
忍之剛想反對,他女友已經笑著答應,開車離去。
忍之問:「你有什麼話說?」
恕之雙臂抱在胸前,「關伯母可有答應把女兒交給你?」
「她覺得家寶年紀尚小,待她畢業後再說。」
恕之輕輕說:「你一點都看不出來?」
忍之不耐煩,「你想說什麼?」
「你以為承繼了她們母女產業,就一生無憂?」
忍之問:「只准你有取不盡的財帛?」
恕之繼續說下去:「你覺得關家寶是她真名,她只得十九歲,他們住在那間簇新屋子裡,已有三年?」
忍之反問:「我是一條光棍,她們還來謀我不成?」
恕之微微笑,「好兄弟,你對關少尉說過些什麼?」
電光石火之間,忍之明白了,種種蛛絲馬跡,忽然聚合之問:「你有什麼話說?」。
恕之說:「她主動與你攀談,交待身世,帶你回家,會晤母親,對你表示極端信心,可是這樣?」
忍之臉上變色。
「這是我倆慣施特技,我們是兄妹,她們是母女,使人防不勝防,你怎麼走進這種老圈套裡去。」
深忍之這時漲紅面孔,「因為我想速速離開你們。」
恕之輕輕歎口氣,「現在,不得不再次上路。」
「恕之,我並沒有對她透露什麼。」
「可是你現在知道,警方已經追上。」
「你有什麼證據,」他仍未死心,微弱抗議:「你破壞我們。」
恕之把她的發現告訴他,「警方只有一名關少尉,我用街外電話打到警署總部找人,他們說她放假,關少尉原名關芷。」
「不一定是同一人。」
恕之忽然微笑,「你可以親自問她。」
他們坐下來,忽然不約而同,彼此背靠背,像從前那樣,世界只剩他們二人,他只信她,她也只信他。
忍之喃喃說:「走到南部,找一個小地方住下來。」
「沒有地方比松鼠鎮更小,原來不過想避一陣鋒頭,卻發生那麼多事,你不該救活王子覺,有很多辦法可以取得他信任。」
恕之微笑,「像所有犯罪夥伴一樣,火拚之前,彼此埋怨。」
「我們都累了。」
「是呀,想到走,毛骨悚然。」
「下一站走向何處,墨西哥抑或泰國?」
「好主意,可是,先得弄兩本護照,而且,還要解決一個問題。」
忍之看著她。
「你想毒殺我,為什麼?」
忍之瞪看她,「你說什麼?」
「我們已經不再相愛,你恨我,所以要除掉我。」
忍之答:「你至今尚未相信,貞嫂殞命與我無關,我要殺你,用這雙手已經足夠。」
恕之不出聲。
忍之訕笑,「我想過正常生活,那是妄想嗎?」
「去收拾一下,我們一起走。」
「你終於願意與我重新組合。」
恕之看著他,「你有話要說?」
「從前,兄妹一起行事只有益處,今日,身份已經曝露,單獨行動比較妥當。」
恕之凝視他,「你要撇下我?」
「這難道不是你的願望?」
「我找人做兩本護照,我倆分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