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沈亞
第二個被送走的是藍家的老三,名叫藍貴富,他被送往基隆山山腳下一戶以收餿水、撿拾破爛為生的人家。
藍貴富幼年在一場病痛中雙耳失聰,但是那更養成他「笑罵由人」的堅忍性格。數十年後,他成為最熱門行業的首領,那個行業名叫「環保生技」,在社會最邊緣的角落生根茁壯。
第三個被送走的,是藍家的么子藍阿樹。領養藍阿樹的人家其實也很窮,而且他們想要的是一個女娃娃,沒想到藍家母親太捨不得唯一的么女,竟瞞著丈夫偷天換日將么兒送走,等藍阿樹到了遙遠的高雄後,已經來不及再換回來了。
由於不受養父母的喜愛,藍阿樹在高雄過著半流浪的生活,從這條船流浪到那條船。但相貌俊美而性格狡猾的他,很快就在碼頭混出了名堂,每條船的船東都不介意這樣一個漂亮的小傢伙在船上讓他們餵養幾天。最後,他在當中的某一條船上定居下來,那是一條專跑南非線、走私高價寶石的遠洋漁船。
留在藍家的,是藍家的老大藍阿復,那天他在山坡上牽著不斷嚎哭的妹妹的手,目送他三個兄弟離開。打從那天開始,他就決心要發憤圖強,他一定要把自己兄弟們全找回來,絕不讓他們三個人永遠在外面流浪!
山上礦工的生活極為清苦,當年十五歲的他,除了睡覺便是窩在礦坑裡努力挖掘,沉重的鐵鍬每往礦壁多掘一下,他便覺得離他們兄弟團圓之日更近一點。儘管礦坑在他十六歲那年就封閉了,他卻怎麼也不死心,每天繼續偷偷一個人進去挖礦,因為那是他唯一能做的工作。
就這樣又挖了兩年,他終於挖到一條礦脈,結果他十八歲那年就已經成為台灣最大礦坑的礦主。為了紀念他因為挖礦早逝的父親,他在各地成立醫院,而其中有幾所至今仍存在,而且聲名遠播。
對了,我們當然不能忘記藍家的小么女,那個應該被送走,卻因為母親捨不得而偷偷留下的女兒,她名叫藍掌珠。
當年那個在山坡上因為捨不得哥哥們離開而不斷嚎哭的小女孩,無論兄長們如何溫言安慰、無論母親如何疼惜地將她日夜摟在懷中,都不能遏止她的悲傷。據說她嚎哭了整整兩天,哥哥們含淚、微笑著朝她揮手告別的景象,在她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難以抹滅的傷痕。
藍阿復一直對這個妹妹疼愛備加,他意外致富之後,便將妹妹送往國外唸書,給她最好的教育跟最高的生活品質。藍掌珠人如其名,是媽媽跟哥哥手上的掌上明珠,而她也完全沒辜負他們的期望,回國時已經是一名女學者,而且下嫁給當時軍事首長的長公子。
藍家是一幅被上天刻意摔碎的拼圖,在那進碎的瞬間,美麗的碎片往四面八方噴散!可是拼圖本身是有生命力的,每一片美麗的碎片,到最後都會使盡全力回到自己應待的位置上。
數十年後,藍家的拼圖幾乎已經重整完成,雖然上面裂痕斑斑,但是那一條條痕跡更提醒著他們絕不能再被分離。
當藍家五個兄弟姊妹終於團聚時,時光已經悄悄流逝近五十年。當年的青春少年,如今都已經白髮蒼蒼,五個流落在世界各地的兄弟姊妹淚眼相對,五十年的骨肉離散是他們胸口永遠無法抹滅的痛。
那時候藍家的家族樹已經十分龐大,枝葉茂密的家族樹壯碩得令人難以相信。那天他們稱五十年來苦心萬里尋親的長兄藍阿復為「太爺」,於是「太爺」這兩字自此便成為藍家這棵巨大家族樹的最頂峰,那是藍家任何人都不能挑戰的權威,是他們必須絕對唯命是從的唯一祖訓!於是這幅美麗的拼圖因為有了首領,所以聯繫得更緊密,版圖更加龐大了。
第一任的太爺是長兄藍阿復,藍阿復過世之後,由他的三弟藍貴富繼承,之後是老四藍阿樹的長子。
藍家的家族樹不斷茁壯綿延,到了藍天傑他們這一代,原本應該繼承「太爺」這個位置的藍天傑以身體狀況不佳為由拒不接位,最後族長們緊急召回一直在日本唸書的藍洛──也就是藍家老二藍金成的幼子。
至於為何會選上藍洛,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我們只知道藍洛接任「太爺」之位時,年方二十一歲。
後記之二拼圖的正中央
那是一座山,一座坐落在遙遠邊界的山。遠在進山小道的十公里處就已經設立了高高的路障,那富麗堂皇、上面纏滿籐蔓的巨大古銅門,擋住了任何想一窺究竟的好奇人士。
歐亞若迷濛地睜開了雙眼,遙遠的距離讓產後身子還不甚硬朗的她隨著車子搖搖晃晃地睡著了。如今看看周圍,她有些迷糊了,車窗外瀰漫著濃厚山霧,蜿蜒的山路似乎沒有盡頭。
「終於醒啦?」藍天傑回頭對她笑了笑。「真是兩隻小豬耶,兩個人都睡得呼嚕嚕的。」
歐亞若回頭看著坐在汽車安全座椅裡的女兒,她可愛的小臉蛋紅撲撲的,沉睡的容顏可愛得教人忍不住臉上會泛起微笑。
「毯子。」藍天傑一邊開車,一邊細心地將她腿上的毯子往上拉高些。「山裡面很冷,不要著涼了。」
寶寶已經出生了,但他的溫柔卻始終沒有變過。
「我們要去哪裡?」
「不是說過了嗎?帶妳跟寶寶去見見我的家人們。」
「他們住在這麼深的山裡喔?」
「那倒也不是,這裡是我們聚會的地點。平時大家各忙各的,有聚會的時候才會來這裡。」
「你們選的聚會地點真奇怪……」歐亞若打了個哈欠,將身子往毯子裡縮。她淚眼迷濛地打量著藍天傑,愈看愈覺得他真是帥到無以復加。
「肚子餓不餓?」
「嗯……」
「再忍耐一下,很快就到了。」藍天傑指指窗外,「妳看,有路燈了。」
奇怪的是這條「山路」鋪得可真好,照理說在這種深山裡應該都是山路吧?可為何如此平坦呢?走了那麼長一段路了,四周卻完全沒有別的車子,道路兩旁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路樹高聳入天,地上卻乾淨得沒見到幾片落葉。
這氣氛像是「山中傳奇」,就像誤闖了世外桃源的人發現一條與世隔絕的道路,然後童話中才會出現的城堡突然矗立在眼前──
漸漸地,歐亞若的瞳眸放大了!
那古典雅致的紅磚建築從濃霧中緩緩現身,燈火通明的古城堡就在道路的盡頭,兩隻巨大的石獅狀極威嚴地守護在城堡鐵欄大門口。鐵柵欄無聲無息滑開,左右兩側各立著一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他們雙手交垂、低頭頷首迎接他們。
「咿……」車後座的小寶寶醒了,她睜著大眼睛,小手揮舞著,笑嘻嘻地發出咿呀咿呀的火星語。
車子停在古城堡的大門口,兩扇極為巨大的紅檀木大門往外開著,像是來自這個家族的擁抱。
幾名男子正站在門口狀極優閒地等候著他們,其中為首的男子跟藍天傑有著極為神似的臉孔,只是較瘦削修長些,一雙狹長俊瞳隱隱閃爍著暖意。
另外一名男子有著一頭火紅的頭髮,打扮極為摩登入時,幾乎就像是從海報裡跑出來的外國滑板客一樣。他有著搶眼的外表跟一雙明亮有神的眸子,奇怪的是那人……像極了年輕的「張伯伯」。
再來就是那張帶著笑意的臉,那男子有著一張漂亮俊美的娃娃臉,若要論五官,在場恐怕無人能敵。尤其那雙帶著笑的眼睛,是那麼那麼的好看!他有張極美的菩薩臉,那雙眼睛卻是狡黠的,偶爾那雙愛困的雙眼微微睜開一條縫,裡面會透著淘氣的痕跡。
他們身上的氣質有股說不出的感覺,就像這座古堡一樣,彷彿並不存在這個人世間,彷彿一切都是杜撰出來的絕美虛幻。
藍天傑下了車,替歐亞若開了門,她的心臟不知怎地狂跳了起來。她從安全座椅中抱起寶寶,緊緊地將孩子擁在懷中,緊緊地依靠在藍天傑身旁。
幾公里的悠遠長路,將這座城堡與外界隔絕,這裡像是另外一個世界。
「終於到了。」為首的男子微笑迎接他們。他拍拍藍天傑的肩,兩張神似的臉相視一笑。「請你幾年也請不動你。」
「咦?太爺是年紀太大還是患了風濕,幾時需要復健師的幫忙?」藍天傑打趣著回道。
男子俊瞳一轉,漆黑的眸子望著歐亞若懷裡的孩子,那漂亮的娃娃正咿呀咿呀地蹬著胖胖小腿,他探頭打量那有著紅撲撲臉蛋的小傢伙,朗眉微挑。「很漂亮的娃娃,是我們藍家第四代第一個小公主。」
藍天傑緊緊握了握歐亞若因為緊張而冰冷的手,聽到這句話,他眉宇間一直鎖著的淡淡憂愁頓時化為輕煙。
有「太爺」這句話,小娃娃在藍家的地位已經奠定,再也無人能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