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阿誇
裡面還是什麼聲音也沒有。心中的慌亂升級為恐懼,我使勁拍著門,踢著門,最後決定打碎裝在門上的磨花玻璃窗。
正想動手時,門卻開了。
我驚訝得看著她,一個月前還是美麗潤澤的她,現在竟是一幅鬼樣,臉很蒼白,卷髮蓬了一頭,沒有梳理,赤裸的腳上還有點點血跡。因為浴室的鏡子不知何時被打碎了,她顯然踩上了碎片。
她靜靜地看著我,好像一下子不認識我了一般。我想叫她,可是她的名字卡在喉嚨裡難以出聲。我能做的只能是一把把她抱起,橫放在沙發上,然後打開燈,仔細察看她腳上的傷口,然後把家中的藥箱翻出來,用最快的速度,輕輕用小鑷子把碎片夾了出來,塗上消毒藥水,包上紗布,但我吃不準是不是都清除乾淨了,雖然不多。我得把她送醫院才行。
我正想再抱她時,一直默不出聲的她用冰涼的手拉住了我。
「你,還記得有這個家?」她問。
「……」我無語以對:「你必須去醫院,有話以後再說吧。」
「不。」她緊緊拉住我的手:「用不著。疼痛能讓我清醒著,好好看清你的臉!」她用另一隻手一把拽住我的領帶,把我的頭拉向她。我從她的嘴裡聞出酒精的味道。
淡橘色的燈光照上她的臉,使她的臉看上去瘋狂而哀傷。
「告訴我,我是不是很難看?是不是很讓人討厭?」她放低聲音輕輕地問我,我只能搖頭。
「那麼,是不是很笨?很不會照顧人?」
我只能再次搖頭。
「那麼,我做錯了什麼,讓你忽然不肯回家?」她再問,眼中有淚水。
我的心在發抖,連搖頭的勇氣也沒了。
「說啊?倒底是為了什麼?」她徹斯底理地爆發出來了:「給我一條理由,行不行?!我受不了每天都要猜你會在哪兒過夜,每天都要騙著自己才能入睡!!!」
她試圖要站起身來,我按住她:「別說了,你得先去醫院。」
「你還在乎我嗎?」她問我,我想說在乎的,可是我卻說不出口。
「你知道嗎,」她靠在沙發上,依舊緊拽著我:「至我見到你的那一天起,我就努力想把一切都做到讓你滿意。工作時,做個最好的秘書,只要能引起你的注意,我幹什麼都起勁。可你從來就只把我當秘書。可有一天,你說要娶我,我以為我在做夢。可你真的娶我了,我就努力做個最好的太太,只要能讓你愛我就行了。可是現在是不是該夢醒了?」她好像在自問,又好像在問我。
撫摸著她的臉,拭去淚水,但我無法回答她。
面對此時的她,我感覺我是個十足的騙子和劊子手,在殘忍地扼殺一個愛我的女性。
我該怎麼辦?第一次我覺得這麼無助,對自己這麼難以容忍。
我慢慢跪倒在她身邊,把她冷冷的手把在嘴邊吻著:「對不起。」
除了這個,我還能說些什麼?
瞬間,她淚如雨下,沾濕了睡袍的衣襟。
我看著她哭,知道我預想的計劃是無法實現了。
她還在哭著,好像要把所有的怨恨和委屈都通過淚水讓它們流盡。我抱著她,走向臥室。
原諒我在這個時候想到陳青。我知道陳青所希望的我可能無法做到。
說我懦弱也罷,說我多變也罷。眼前的女人,我雖然不愛她,但無法強迫自己現在去傷害她。明知道這樣下去可能會給她更大的傷害,我是不是很矛盾?忽然有打電話給陳青的慾望,想告訴他,想告訴他什麼呢?難道告訴他,這個女人不能沒有我,我不能離開她,離開陳青嗎?我無法想像。
愛和德是不是本來就很排斥的?
第十三章
雪莉慢慢恢復平靜,我不知道是我那句「對不起」發生了作用,還是接下來幾天,我像個中規中俱的模範丈夫,每天準時出門,下班後準時回家。
雖然和她的話很少,但我相信她已經原諒了我,在她那天失聲哭泣的時候已經原諒了我。她曾冷靜地問我那個女人是誰,我無法回答,的確是沒有什麼女人,但我又不想騙她我沒有出軌。
她看著我,沒有了激動,只有沉沉的鬱悶,但她還是做著一個好太太,家中似乎又重回以前的寧靜和表面上的和諧。被打碎的鏡子已重新換上,她腳上的傷也沒有大礙了。我每天還是能準時吃到美味的早餐和晚餐,以前的日子在她對我的寬容中急促還原。
兩個星期是很快的。
虛像維持不了多久。
「離婚」兩字我遲遲講不出口,我忘不了雪莉赤腳踩著鏡子碎片,蒼白而哀傷的樣子。若說我不愛她,但對她的憐惜和她對我的感情讓我猶豫再三。而且,她顯然在試圖忘卻過去,以最大的胸懷來包容我對她所做的。難道要我在她剛在恢復的傷口上再去撕開它?
所以明知道是錯的,明知道這樣下去的後果不堪設想。
但我說不出口。我該怎麼辦?難道要拿和陳青的關係告之於她?告訴她,你丈夫愛的是另一個男人,他不愛你,你死心吧?!
那是對她的一個怎樣的打擊?!我不敢想像。
而陳青的歸期越來越近了。
這場戲還要演下去嗎?我身心俱疲。
思量再三,撥了他的手機號碼。
聽到他聲音,努力控制著不要讓自己臨時改變主意。
「你好嗎?想我了吧?」他在電話那頭輕笑。我卻想哭。
「怎麼,這麼多天不打個電話,現在打來了卻不說話?」他柔聲問道。
「我……好想你。」真正想說的話哽在口中,嚥下去了一半。
他笑出聲了,然後沉默了一下:「我也想你,還好只要再過二天就能見到你了。」我無言。
「你沒事吧?」他問。
「沒事。」我越想說越說不出口:「青……我……覺得我們……」
「嗯?怎麼啦?」
「我想……我們……」我艱難地說:「你回來的時候,我……可能不會去接你了。」他明白我的意思。
「為什麼?」
我能想像笑容在他臉上迅速消退:「因為……雪莉。」
現在輪到他無言了,我有些不安:「青,請你不誤會。請……多給我一些時間。雪莉這幾天,情緒不太穩,我……不放心。」
「哦。」他輕輕答了聲,然後歎了口氣:「我真應該把你打包一起帶走的。」我知道他這句話並不是玩笑,但我還是勉強笑了笑:「你能把我藏在哪兒?」
「藏在遠離她的地方。」他說。
我笑不出。
「俞仁,」他好像遲疑了一下:「你有沒有……愛過她?」
「沒有。」我肯定回答。
「一丁點兒?」他繼續問。
我猜不透他的意思:「沒有。我沒有多餘的愛給她了,但我不想傷害她。她……對我很好,很愛我。」
他在電話那頭長吁了口氣:「俞仁,可你這樣對待她,其實是很不公平的且殘忍。」
「我知道。可我不能……就這樣離開她,你……不知道,那天她的模樣………我很害怕。」我語無倫次地解釋著。
「俞仁,你這種毫無理智的善良會傷害她,同樣,也會傷害我,和你自己。」他輕輕地說了這句話。
我啞口無言。
「只要你能作出決定,我會給你時間的。」他說,「雖然我很想你。」
他掛了電話,我想他心中一定不好受。
他說得沒有錯,這樣下去,我會傷害他們,包括我自己。但雪莉受傷的模樣一再的浮上心頭,我為什麼如此害怕她這幅樣子,難道我愛她?不,我使勁搖了搖頭。
只是她的模樣讓我想起了自己兩年前被陳青離棄的痛苦樣子,我能感覺被自己深愛的人所棄時的那種滲入骨髓的痛楚,那種痛苦和絕望至今讓我不堪回首。而雪莉明顯是那時的我不負責任下的犧牲品。
難道現在,我得到了陳青的撫慰,就轉身把她丟於一旁,如棄舊履?
細想中,我發現自己變了,如早在幾年前,我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她,而如今我飽嘗過愛與被愛所付出過的代價,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吧。(註:原話出自張愛玲)
陳青可能看出我的變化,所以他始終沒有明說,也許他還在內疚吧。
在這樣的想法下,陳青回來整整一個星期,我沒有回到他那兒去過夜。他在等待,而我在壓抑。
諷刺的是不知真相的雪莉竟提出要求我請新上任的老闆到家裡吃飯,因為她已知道了老闆是陳青。她說:「好歹,你們曾經同屋過,他不會不給面子的,這樣可以拉近感情嘛,你以前也不是請籐田吃過飯的嘛?」
我苦笑。
她不知道,這位新老闆差點害得她丈夫今晚又要夜不歸宿了。
因為,他在午餐的時候,直截了當地說:「下午,我們蹺班吧。」我知道他開玩笑的,他只是想讓我明白他有些受不了了。
「行,」我白了他一眼:「這樣下去,你這個蹺班老闆會更出名的,連帶我跟著倒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