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舒小燦
「你得讓我向杜比道別。」
「為什麼?他對你又不好。」
「話雖如此,他終究是這世上唯一僅剩可以稱為我的親人的人。」
「不再是了。」
他說得那麼自然,那麼肯定,使得丹雅有片刻又幾乎相信了他。「讓我猜猜,你的言外之意不會是說『你』是我的親戚吧?」她冷笑。
「不錯,不過,是非常遠,非常遠的表兄妹。你我的高祖父是同一人。」
「它的可信度和你們說的其他事是一樣的。我敢說你不讓我向杜比辭行,是怕他知道你們要把我拐跑。」
「而我們則敢斷言他一定會『阻止』你,不讓你離開。畢竟你對他很管用,不是嗎?一個不需付費的奴隸。」
當她大到曉得伯特﹒杜比無權恣意使喚她之時她亦是如此是想。如今對他個人而言,她是他的管家、女庸、廚子、洗衣婦、護士,對酒館,她是掌櫃、跑堂、夥計、小廝、採買、酒保,有時還得兼作舞孃。如果再有多餘的空暇,她會兼作賣淫的工作,只為了能多攢幾個錢嗎?她不知道,因為她從來沒有餘暇過。不過如果這幾個人沒有冒出來搗蛋的話,再過不久,酒館便將是她的。
在杜比生病之後,他一直說他一死後店將遺留給她。但是她知道他只是說說而已,因為前年她決定離開『後宮』時杜比也是用這個說詞哄她。他非常清楚酒館不少了她,而憑她的全才,很可以另立門戶與他一較長短。年初的時候,她終於逼著他立下字據。她把那張聲明藏在她房間裡的一塊暗板的後面。
在走到樓梯的一半,迪凡倏地停步。「如果你有幾個你想向他們道別的朋友,而他們也住得不遠的話,我想我們可以勻得出一、兩分鐘讓你去向他們辭行。」
朋友?她唯一有過的朋友,是在酒館工作的女侍。但她不以為他是在指泛泛之交的那種朋友。能真正稱得上朋友的人,只有莉亞,但她早已杳如黃鶴。
「沒有。」
「連個特別喜歡的情人也沒有?」
憤怒迅速取代了情感。「喔,太多了。我們有一整天的時間嗎?」
她立刻被拉著走下樓,步出酒館。
酒館外停著一輛馬車。
「老天,叫她把頭髮弄一弄,迪凡。她那個樣子簡直像瘋婆子。」他們一在車內坐定,瓦西裡即抱怨道。
「整齊、乾淨的瘋婆子,吾友?那是我們在找的嗎?」迪凡的語氣乾澀得有如若潑水下去會發出滋滋聲似的。
丹雅瞪著坐在她的對面的瓦西裡,然後大力搖甩頭,把一頭頭髮搖甩得每個人都被掃到。
坐在她兩邊的迪凡和拉嘉立即失笑。捨基抿緊嘴瞪著馬車的頂篷。瓦西裡滿臉通紅的轉向車窗,不再理睬她。
迪凡一面輕笑一面幫丹雅把頭髮收攏在一手,另一手取下殘存在她頭髮上的髮夾。「既然是我把它弄散的,我想我有責任把它們復原。」
丹雅把她的頭髮和髮夾——從他的手中搶回。
拉嘉見狀,才稍弱的笑聲又大了起來。丹雅怒瞪他一眼,但他毫不以為意。
「真是想不到。那麼一個小小的髮髻,打開來會有這麼多的頭髮。」拉嘉笑嘻嘻的說,「聽說你媽媽的頭髮是金色的。我沒有見過她,但迪凡見過。在你的訂婚典禮上,我想。如果你問他,他說不定能把她的形貌講給你聽。」
「我沒興趣聽那個童話故事,所以他大可不用麻煩了。」
「怎麼?」瓦西裡的臉轉了回來。「她仍是不信?」
「我當然不相信。我又不是低能兒。而如果你們以為區區一個故事就能騙得倒我,那你們未免太天真了。」
「是嗎?那你如何解釋你身上的那枚胎記?」瓦西裡冷哼。
丹雅懶得再理他。「問迪凡。」
三雙眼睛一致望向唇角含笑的迪凡。
「她認為我們之中有人爬到樹上從窗口窺視她的房間。」
「沒有人那麼有閒工夫。」
「在說你自己,瓦西裡?」拉嘉露齒一笑。「像我就挺喜歡爬樹——如果景觀夠吸引人的話。」
「是常常自窗裡往窗外爬吧。」
丹雅有些愕然。她沒有想到瓦西裡對待他們自己的人,也是用那麼刻薄的語氣。她轉過臉看迪凡,卻看見他含笑的聽著瓦西裡和拉嘉的舌劍唇槍,好像覺得很有趣似的。
在札好頭髮後,她轉過頭望向窗外,估量自己還剩下多少時間。不多,他們現在已來到碼頭了。她不能等上了船再行動;船上有那麼多的乘客,為了防止她向別人求救,惡魔眼一定會把她關起來。想想真是不可思議,他竟然會肯讓她用走的上船,難道他真的以為用這種欲擒故縱的招術,可以混淆她的判斷,乖乖隨他們上船?真是異想天開。
馬車停了下來,車門被一位皮膚黝黑的矮小男人打開。他們幾個似乎認識他。是那個叫沙夏的僕人?他嘰哩咕嚕的說著,說得又急又快,丹雅一個字也聽不懂那人在說些什麼,但從他豐富的表情、繁多的手勢似在抱怨什麼,又好像在催促車內的人趕快下馬車登船,而後他一轉身朝船的甲板走去。可能是要去告訴船長,他們的人都到齊了。
那麼,船是就要開了?她希望是,那對她的計劃有利無弊。她已經想好了計劃,而它的關鍵在於時間的配合是否得宜,及在於她是否能出奇不意擺脫拉嘉和惡魔眼。
她不擔心瓦西裡。他是他們之中最不要她跟隨他們一起走的人,所以他絕對不會出手阻止她的逃跑。捨基會追,但他的人略胖,腿又短,再加上碼頭上的人群,他絕對追不上她。但拉嘉和迪凡就不一樣,他們的個子高、腿長,而且行動敏捷,即使在人群中,他們亦可輕易追上她、捉到她。
顯然上帝終於聽見她的祈禱;先下車的人是瓦西裡和捨基。在她的計劃裡,上船時他們必須在她的前面,而不是後面。
下了馬車她第一件注意到的事是他們的行李顯然全已搬上船。這又是另一個有利點。有了行李、僕人全已上了船,再加上船就要啟航,即使他們恨不得逮到她痛打一頓,他們也不能不顧忌船馬上就要開的事實。他們會氣得暴跳如雷,但他們將不得不放棄她,不得不承認他們這一次誘拐行動失敗。而她,她可以回家,可以把今天的這一樁不愉快置之腦後,並開始佩槍。
上船的那條板子有一步那麼寬,但由於它的兩邊沒有護欄,若是兩人並肩而行並不怎麼安全。又一個有利點。更好的是捨基和瓦西裡果如她所默禱,走在最前面,然後是拉嘉。惡魔眼走在她的後面。如果她不是那麼緊張,她一定會暗暗欣喜,可是她萬萬沒有料到惡魔眼會近得扶住她的手肘。
「小心點走,塔堤安娜。」
她本想假裝失去平衡,但現在她有了另一個主意。「我的名字叫丹雅,丹——雅。如果你再用那個外國名字叫我,我會放聲尖叫,會不再甩那個協議。還有,不用你扶,我自己能走。」她把她的手肘向前拉,但他料到她會有這個動作,所以他扣得相當緊,並沒有鬆手,而她也料到他不會放開她,所以她便假裝氣得要轉身罵他。
她知道她的這一招相當冒險,因為他有可能帶著她一起下水。可是,她轉身轉到一半之時,他鬆開了她,自己在失去平衡之後,撲通一聲落入水中。
在迪凡失去平衡,往水裡掉時,丹雅又將轉了一半的身體轉了回去,並用手肘撞向要靠過來扶她的拉嘉,將拉嘉也頂入河裡。她沒有停下來看她的成果。一成功後,她立刻跑下板子。
第四章
可是她的腳才踏上碼頭不到五秒鐘便離開了地面。她挫折得大叫。而傳入她耳中的聲音,卻是來她認為最不可能干涉她的逃跑的人。
「閉嘴,女人,否則我捏斷你的喉嚨。」
這個該死的混帳會,事實上他已經在用他的鐵條似的手臂在做結束她生命的工作;他把她勒得快氣絕了。她知道若是他的話,他絕對追得上她,因為他跟拉嘉、迪凡一樣,同屬於手長腳也長的男人。但他不該會追她的呀!
「你大可以告訴他們你找不到——」她的話在她的胃重重撞在他的肩膀時為之中斷,但她以掙扎和尖叫為繼。不過他以另一個彈撞使她的尖叫和掙扎又為之停止,即使那只有幾秒鐘。
在那段短短的時間,她聽見他說話,顯然是對目瞪口呆的路人。
「我僕人的老婆。她討厭船,但他一定要帶她一起走。」
「換作是我,我寧可不要她了。」有人道。
「我也是。但是那傢伙愛慘了她,我能怎麼辦?」
「他撒謊的!」丹雅大叫。她本還會說得更多,但瓦西裡的硬肩的另一撞擊,再次使她說不出話來。等她的呼吸活絡過來,他已扛著她上了甲板。而她的頭髮經過這一番的折騰已又散開,並在甲板上垂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