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青頤
楔子
彰化郊區，一個滿是三合院及稻田的村落，空氣中溢著泥土的味道，夏日陽光肆意潑灑，水稻田被緩緩蒸出一股悶意，除了知鳥在樹梢大聲的合唱，一切似乎都教悶熱的空氣給凝住，恍若一幅靜止不動的畫作。突然，一群小孩子的叫嚷聲打破了這止住不動的景色。
「私生子！私生子！」一群孩子對著一個樣貌清秀的男孩叫著，口中吐露出惡作劇般的故意。𠒣
男孩的眼中有著些許慍色，但卻含著更多的悲憤；雖然他足足高過這群孩子一個頭，但略帶白皙的膚色及瘦削的身材卻顯出他的弱勢，他的不回話及看似漠然的態度更增長了這群孩子的狂囂。
「我阿公說他媽媽不要臉，做人家的『細姨』。」其中一個小孩複述自家長輩的話。
「我媽也說他媽是個亂七八糟的女人，丟咱村的臉！」另一個孩子也道，唯恐話不夠難聽似的。
「喂，私生子──」他們斜看著他叫道。「你和你那不要臉的媽趕快走啦，看了就討厭。」
這清秀的小男孩面對他們的一言一語漠然地別過視線，收住眼中含恨的淚光轉身便要走，卻教這群孩子中一個黑壯的男孩從身後推了一把，一個重心不穩便單膝跪倒在地，狠狠地磨傷了膝蓋；不待他起身，一群孩子便往他面前一站，然後興奮地叫道：「下跪了！下跪了！」
他面對著這一群小惡霸，緩緩地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一語不發；他的漠然態度卻讓這群孩子覺得無趣卻也惱怒，便隨手拾起路旁的小石子欲往他身上砸去。見狀，小男孩立即舉起雙臂遮住頭──
「你們在幹什麼！」一聲幼軟稚嫩卻霸氣十足的叫聲止住了他們手中的動作。
「這麼多人欺負一個人還要不要臉？」男孩一回頭，看見發聲的是一個娃娃似的小女孩。「你們一聲聲不要臉、不要臉地叫，也不想想你們自己現在的行為。」
這話出自一個個兒小小、面龐清麗的小娃兒實在教人覺得驚訝，看她瞠著已然很大的雙目，雙手插腰，儼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倒教人分外覺得可愛。那清秀的男孩雖然處於此情此景之下，依然被她那可愛的俏模樣給逗笑了。
「你笑什麼？」小女孩奇怪地問道。怎麼這人還搞不清狀況？面對眾人的欺凌不哭反笑？不過眼下顧不得他了，先解決眼前這一幫小惡棍再說。
「阿妹，你不知道，他是個私生子。」這群惡霸孩子中有人開口向著這小女孩說道，想來他們是認識的。
「私生子？那是什麼？」對於他們用的詞語她不明白。
「就是沒有爸爸的孩子，他是沒人要的小孩。」有人惡意地解釋道。
她撇過頭看了看那男孩，又再轉向眾人。「那又怎樣？人家沒爸爸已經很可憐了，你們還欺負人家。」
「我阿公說他沒人要，叫我們不要跟他玩；阿妹，你也不要理他了啦！」
「不跟他玩就不跟他玩，沒人要你們欺負他吧？」她指責道。
「可是……」小惡棍發現根本找不出欺負人的理由。
「反正是你們不對，跟人家道歉。」原來這小小人兒是大家掌心的寶，雖然偶爾霸氣了點，卻人人都讓著她，誰叫她說不出緣由地討人喜愛。
「不要，我又沒有不對，他是壞人，是沒人要的小孩。」跟著便做了一個鬼臉跑開了。眾人見這小女孩有些生氣，於是便也散了，只留下小女孩與那男孩。
在這小女孩與人一來一往對話時，那清秀的男孩反倒在旁觀察起來，完全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只覺得眼前這小小人兒十分的可愛，就算現在是一副氣呼呼的樣子，也教人忍不住多瞧幾眼。
見人群散了，小女孩打量起這男孩來。白白的皮膚、瘦高的身材，看起來就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難怪會遭人欺負。
「喂！私生子！」
聽她這麼一叫他倒愣了一下。「你不是才罵過那些人，怎麼自己也這麼叫起我來了？」他的態度已不見剛才的漠然，反倒有些玩笑的味道。
「嘿，你會說話嘛，看你剛才一句話也不吭，還以為你啞了哩。」這男孩說話的方式有種穩重的態度，是這小女孩從未感受過的。「我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只好這麼叫你了。」她眨眨靈動的雙眼。「你真的沒有爸爸嗎？」
一聽到這問題，男孩又沉默了。
「又變啞巴了？」
「我叫方子傑，你呢？」他跳過她的問題，說出自己的姓名。「還有，你今年幾歲了？」突然對眼前這小大人般的小小人兒的年齡起了好奇心。
「大家都叫我『阿妹』，但媽媽說我的名字叫潔如。」
「那你姓什麼？幾歲啊？」他高過這小女孩頗多，所以他蹲下身，用著彷彿問個不懂事小孩的口氣哄起她來了。
「我姓白，叫白潔如。」見他突然轉變的語氣，她反倒有些不服氣。哼！不過長得比較高而已，剛剛面對一群惡霸時，還不是說不出半句話來。「已經六歲了！」她像是強調自己已經長大了般地說出自個兒的年齡。
「我十一歲。」瞧出她的心思，他故意用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報出自己的年紀。
見自己的年齡比不上人家，潔如嘟起了小嘴。「既然已經這麼大了，被欺負還還不了手，實在太沒用了；爸爸說男孩子要有擔當，你這樣太懦弱了。」她雖然年紀比不上他，但膽識可不輸人。
「遭人欺凌就一定要還手嗎？」他還是一臉玩笑樣。𠒣
「那當然，否則不就吃虧大了！」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是這樣啊……」在子傑年幼的臉上勾出一抹難以形容的笑意。突然間他看來一點兒也不像個年僅十一歲的小孩。「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嗯，孺子可教也。「以後別再讓我見著你給人欺負了。好了，我要回家了，太晚會挨罵的。」潔如衝著子傑一笑，又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她揮揮手表示再見，轉身踏著輕快的步伐回自己的家。
方子傑見著潔如歡快的背影，再想想自己家中的愁雲慘霧，頓覺心沉了下來。
「潔如……」他不自覺地念著她的名字。她一定生長在幸福的家庭吧，所以才能有如此霸氣及不知憂愁為何物的笑容。𠒣
不知為何，那笑容竟帶給他一種莫名的奇妙感受，大概是一種溫暖吧……突然，方子傑發覺似乎久久未在自己的臉上發現到任何一絲笑容的他，今天自己的心中卻漾著奇特的溫暖。𠒣
他望著潔如的背影呆立著，見她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路的盡頭。
第一章
十六年後台北𠒣
清晨的空氣中透著濕冷的寒意，寂寥的街道上只見徐行的早晨運動者；一切都是安靜的，像是沒睡醒的城市，帶著寒意的薄薄霧氣更添上幾分詩意。
少女享受著這片刻的安寧，緩緩地踏著平穩的步子，朝著公車發車處行去，遠遠便可見公車的排氣管噴著白煙，引擎聲是靜謐早晨中唯一的喧囂。
聽見引擎聲，少女加快腳步，蹬蹬地踏上公車。在無人的車廂中隨意地選了個位子坐下。
不一會兒，司機出現了。
「早啊，司機伯伯。」少女輕輕地叫喚，帶著甜甜的淺笑。
「早啊，小姑娘。」司機同少女熟悉地打了招呼。
此時又有一位身材高挑的男人也上了車；這教少女有些出乎意料，因為平時這早班車的發車處總是只有自己一個人搭乘，得多行幾站才有人上車。多了個人陪她搭早班車也沒什麼，只是這男人的打扮實在不像會搭公車的人。
就算少女再怎麼不識貨，也看得出男人身上的西裝價值不菲，不是古古板板的老式西裝，而是像走秀模特兒穿的高級裝扮──搶眼，卻不過分招搖，尤其在他身上帶出一股氣勢。她瞧見他往自己走來，最後竟十分自然地坐在自個兒的身旁。
「啊……」少女微張口想說什麼，想對他的舉動有些表示，但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只微微側頭看著他。
撇開他的衣著不談，光是他本身所散發出的氣質便與眾不同，沉穩、內斂，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魄力；雖未置一詞，卻教人直覺他若是開口，便一定足以征服眾人。
除了這些，在他身上似乎還有些什麼不同的地方……𠒣
她的眼睛定在他俊逸的側臉上，嗯……剛毅俊臉帶著十足的男人味，濃密的髮梢、飽滿的額頭、挺立的鼻樑、堅定的嘴唇，下顎勾勒出……
突然，她發現男人的嘴微微揚起一絲玩味的笑意，這一驚，才發現他已側過臉直盯著自己瞧，四目瞬間交接，他的眼睛散發出熾熱的光芒。倏地，她才發現自己竟直勾勾地盯著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看，並且……
咦，他的笑容是什麼意思？那絕不是一種善意的笑，反像是一種帶有邪氣的笑容，還有他的眼神……是在笑自己吧！一個女孩子竟不知羞慚地盯著一個大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