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凌淑芬
「這就是你的建議?」章柏言質問。
「這就是我的建議。」愛德安詳點頭。
年輕的執行長沉默了許久。
這段沉默是因為他在瞪著猶如半個父親一樣的長輩。
「她現在人在哪裡?」
「柏特……」
「她現在人在哪裡?!」更強硬的詢問。
「我不認為她想見你。」
「這不是我剛才的問題。」
「好吧,據我所知,她暫時住在那個小律師的家裡,密蘇里州一個差點連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鎮,梅肯。」愛德屈服道。「不過你最好小心一點,挑那個律師不在家的時間;我有種感覺,那隻母雞如果看到你,應該會在第一時間把你掃到月球去。」
章柏言拿起自己的外套旋身而出。
「你要走了?你可憐的助理莎拉要我提醒你,半個小時之後有一場重要的主管月會……」
砰!彈上的門將愛德的下半句話切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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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妳有什麼打算?」
梅蘭妮從屋子裡走出來,遞一杯熱可可給趙紫綬,自己手中拿著另一杯,輕啜一口。
趙紫綬坐在門廊的台階上,讓馬克杯溫暖自己的雙手。
「跟原來的計畫一樣,沒有什麼改變。」
「所以妳還是打算搬到新地方去?」梅蘭妮在她旁邊坐下來。
「對妳來說是『新地方』,對我來說卻是『老地方』呢。」趙紫綬淺淺一笑。「我只是擔心小戴倫,他不久前才從一個殺人犯的手中被救出來……」
「放心,小孩子的復原力是相當驚人的。尤其戴倫大半時間都在昏睡狀態,對整件事沒有留下太多印象,算是那個殺千刀的傢伙唯一做的一件好事。」梅蘭妮拍拍她肩膀,兩個女人一起看著在草地上滾來滾去的小鬼頭。
梅肯鎮的兒童幫很高興他們的「老」朋友又回來了,四面八方的孩子們全聚了過來,現在梅蘭妮家的草坪幾乎天天開遊樂會。
「但願如此。」但願如此。
「好了,我得回辦公室一趟。雖然五點半回去也差不多是關門,還是可以花幾分鐘處理一下信件。」梅蘭妮拍拍褲子站起來,一口喝完熱可可。「小鎮律師的生活可真是忙到讓我暈頭轉向啊!」
趙紫綬忍不住笑出來。「妳是鎮上唯一的律師,地位非常重要呢!」
「還懂得笑就好。」梅蘭妮捏捏她嫩呼呼的臉蛋。
「梅蘭妮,謝謝妳。」她輕聲說。
「別再謝了。如果妳每說一聲謝謝,我可以得到一塊錢,這幾天已經足夠讓我變成大富翁了。」梅蘭妮瀟灑地將空杯子往木頭欄杆上一放。「女人,家事就交給妳了,有事打電話到事務所給我,Bye。」
「Bye。」她揮別好友。
梅蘭妮經過戴倫身旁時,將他從背後攔截起,趁機用吻頰功偷襲。小傢伙樂得大喊大叫。
揮別他最喜歡的阿姨之後,小傢伙噗通噗通衝向媽咪,一口氣撞進她懷裡。
「噢!」幸好她是坐著的。兒子的臉蛋恢復紅嫩的光彩,趙紫綬鬆了口氣。
「媽咪。」
「要不要吃餅乾?」她替兒子抹掉額上玩出來的汗。
戴倫搖搖頭,偎在她的懷裡撒嬌。
「媽咪,爹地呢?」
「……他留在紐約。」
「他為什麼沒有在這裡?」
「……因為爹地在紐約很忙,沒有辦法跟我們一起回來。」
小戴倫窩進她懷裡撒嬌。
「我想念他……」
趙紫綬沉默了一會兒。「過一陣子就不會那麼想了。」
「媽咪,妳在生爹地的氣嗎?」小鬼頭竟然還懂得察顏觀色。
「你為何這麼問?」她輕觸兒子的嫩臉蛋。
「阿姨說妳在生他的氣。」
「梅蘭妮阿姨不該跟你說這些的。」趙紫綬無奈地歎息。
「媽咪,妳不要生爹地的氣了好不好?」
「……現在你平安回來了,媽咪就不生氣了。」不再那麼生氣。
「好。」小傢伙彷彿完成了一件大任務,笑呵呵地跑回去加入朋黨們。
她生不生爹地的氣,對戴倫來說已經這麼重要了嗎?
趙紫綬不禁懷疑,自己是否做錯了。一開始只是希望戴倫在離開之前,有機會見見他的父親。可是,如果戴倫從來不知道父親是誰,現在也就不必品嚐失去父親的滋味。
戴倫會長大,會漸漸明白許多事,有朝一日他會知道,他的父親認為他是可以被犧牲的……
「真的嗎?」
冷不防一個低沉的問號蕩起,趙紫綬猛然偏首。
她腦海中的男人,活生生站在屋子的一側,斜倚著欄杆。他將車子停在另一向,從屋後繞過來,她竟沒有注意到他。
「你什麼時候來的?」
「中午剛下飛機,開了四個小時的車過來。」章柏言挺拔依舊,俊朗依舊,名家西裝與完美無缺的髮型,看起來就像個應該坐在大辦公桌後面的成功男人,梅肯這樣的小鎮關不住一隻老虎。
「嗯。」
他的神情輕鬆,彷彿之前未經風也未經雨。但趙紫綬不像他那樣練達世故,她無法裝作任何事都沒發生過。
「妳剛才說的是真的,妳不再生氣了?」他輕聲問。
「你不該來的。」她淡淡地說。
「我想把握時間,或許還來得及在禁制令生效前見你們一面。」章柏言扯一下嘴角。
鄰居的伯裡太太也在草坪上監督孩子們玩,小戴倫只顧著跟一個男生搶最喜歡的木馬,竟然沒發現他切切掛在心上的爹地就站在身後。
趙紫綬將馬克杯拿進屋子裡,章柏言看一眼兒子,尾隨在她身後。
她默默在流理台前沖洗杯子,決意把背後的男人當做隱形人。
「我很抱歉。」章柏言開口。
她不需要他的抱歉,她只希望他立刻離開。
她怎麼會這麼傻?他明明露出許多馬腳,扮失憶失敗到不行,但是她完全不起疑,所有章柏言說出來的借口,自己都照單全收。
她怎麼會蠢到這種地步!
「嘿!」章柏言走過來,將她快扭斷的抹布從手中拿開。
趙紫綬兩手緊緊扶著流理台,一口氣悶在胸口,越來越喘不上來。
「你這個混蛋!」她猛然爆出來,旋過身沒頭沒腦痛捶他一頓。「混蛋!混蛋!混蛋!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我是那麼相信你……」
她喘了口氣,眼淚跟著一起迸出來。
「我很抱歉……紫,我真的非常抱歉……」他沙啞地道,緊緊將她摟在懷裡。
「不!不要碰我!」她用力推開他閃到另一個角落。「請你立刻離開,我不想再看到你!去找你的若妮或天知道叫什麼鬼名字的女人!」
她真的不是有意讓自己表現得像個吃醋的妒婦。嫉妒的前提是妳曾經擁有,但是她從來不曾擁有過他!
她只是……好心痛。
那幾天的纏綿愛戀其實只是他的一場休閒調劑而已。
原本只是想讓戴倫見一下父親,短暫共同生活一段時間,等章柏言「回復記憶」自然就會忘了他們,她也可以更輕鬆乾脆地擺脫這一切,給在美國生活的這段時間畫下一個完整的休止符,然後向下個目標前進。
章柏言將她視為備胎無所謂,畢竟她的目的從來不是要跟他重續前緣。可是,她竟然讓自己真正接下「備胎」這個角色,這才是最讓她無法忍受的事!
趙紫綬終於發現,她最恨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一切都是她自取其辱。
她埋進自己的手心裡,極度羞恥地哭泣。
章柏言走過來,再度將她摟進懷裡。
「我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才能讓妳原諒我,因為,我最初的動機確實是不單純的。不過,後來我就知道,我錯了。」
在他終於看清自己的心,願意不惜一切地接續這段感情時,她卻開始恨他了。
趙紫綬,恨一個人。
他想起她甜美的性情,那彷彿包容了全世界的無比耐性。紫綬是不恨人的,他甚至以為她的字典裡沒有「恨」或「討厭」這些字,而他卻讓她學會了憎恨。
他誰都不能怨怪,一切都是他的錯!
他還來不及告訴她,自己終於明白對她的感情。脫離了甜蜜的新婚生活之後,他們的愛便不是激烈的,它轉變成一種深層的情緒潛藏在心底,深到他不小心忽略了。
他也來不及告訴若妮,有過和紫綬的這一段,他再無法想像自己讓其他女人冠上他的姓。
他來不及告訴愛德和麥特,他真的愛上了他曾娶過的這個女人,他將帶她回去紐約,和她分享他擁有的一切。他的人,他的心。
幸福曾經如此之近,現下卻顯得遙不可及。
「紫,我……」
「不!」趙紫綬推開他,繞到另外一個角落。
她臉上的決絕,讓章柏言心頭一緊。
「你什麼都不用再說了,反正一切只是回到原點而已,就像我們兩邊的人一開始預期的那樣。」她轉過身去,深呼吸兩下,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世界。我們兩個人從四年前就不再有任何關係了,如果過去兩個多月帶給你任何錯誤的印象,我很抱歉,但是我認為我們各自回到自己的人生,會是最好的選擇。」